唯一的红军(33)

2025-10-10 评论

      “这是纪律!探家有时间限制的--一边去……”
      小鲁松了手。他抽着鼻子哭起来。鲁中犹豫了一下,坐在椅子上。他说:
      “我到当地政府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小谷责备儿子一句,给丈夫衣服上打了打尘土。
      鲁中一去就是两天,但还是回来了。回来时,他带了一份什么表格,把门关起来。他指点着表格说:
      “你看见这个表格了吧?我们都要填写一下。”
      小谷问:“填它有什么用?”
      “填上,我们俩就算是那样了。”
      “怎样了?”
      “就算离开了--离婚……”
      小谷“哎哟”一声捂住脸,接着又跺脚。
      鲁中转身去看妻子时,妻子已经昏倒了。他朝门外喊了一声,没人回应。他去掐妻子的人中,小谷转醒了。可是人中那儿却留下了一个发红的紫痕。她两只小脚像站不稳一样在地上戳来戳去,一时什么话也没有。她揪着衣襟,哇哇大哭。哭声引来了小鲁,小鲁使劲捶门,鲁中就开了门。
      小鲁看了看表格,什么都明白了。他狠狠把门带上,走了。
      一会儿好多人都围住了这个小茅屋。鲁中去掩门,被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拐杖给捅开了。老头子对鲁中说:
      “老鲁,你烧得慌吗?”
      鲁中轻轻咳一声,叫了一声“大伯”,上前握住老人的手。老人把手抖开,又问:
      “按辈份我是你二爷爷--回二爷爷的话,烧得慌吗?”
      鲁中的脸青一会儿紫一会儿,后来他想拨开人走掉,可惜人围得紧,鲁中像被困住的一头羊。
      老头子的拐戳着他:“回你二爷爷话,回你二爷爷话。”
      鲁中咳嗽一声,大声说:
      “那好吧,当着这么些父老乡亲,二爷爷,我就把话回了:我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你还不是?啊呀!”
      鲁中说:“我也不愿离开小谷,这是组织上同意了的。”
      “你不发烧,组织会发烧?”二爷爷大喊。
      鲁中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急忙伸出两手向前推动着说:
      “不,不,我们俩是旧社会过来的,工作任务决定了的,我必须在那座城市里,我的工作很忙,桌上六部电话机。总之很忙--她拉着孩子又不能跟了去……”
      “你把她领走中不?”有人在后面破着嗓子喊。
      鲁中说:“领不走的,这是一个工作、一个户口的关系……”
      二爷爷说:“那你就回。你不是这方的人么?”
      鲁中说:“二爷爷是好意,不过这样说对我没有用。我是献身革命的人,一切以组织为准。我们都应该做一个坚定的革命同志。”
      二爷爷破口骂起来:“狗日的东西,狗日的净说外国话哩。”
      一群人嗡嗡笑,接着又愤愤地骂。鲁中紧了紧腰带,挠了挠头发,说:
      “这个事情,眼前看起来满大,以后看起来小哩。乡亲们也许不理解我,等以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屋里突然爆发的巨大哭声给打断了。大家回头一看,小鲁和母亲搂成一团,在炕上滚动,哭得不成人样了。鲁中慌慌地过去把他们扶起来,给他们拍去身上的灰尘,接着又一次关门,可又一次被那根颤巍巍的拐杖给捅开了。
      鲁中摊在了椅子上,一动不动。
      就这样,他在家里又过了几天。人们再也没有听到哭声。后来鲁中就走了。
      春天到了,小谷头上蒙了崭新的白手巾,又穿了干净的衣服,拄着拐杖,由小鲁领着,背上锅饼,往那座城市里去了。他们走走停停,一直走了十几天,总算到了。他们很快迷了路,打听来打听去,又费了多半天时间,才找到一个很大的门洞,门洞边上有卫兵站岗。他们通报了姓名,卫兵剧烈皱眉。后来还是小鲁记起了父亲的名字,说出了“鲁中同志”几个字。那个卫兵听了立刻严肃起来,赶紧向里摇了电话。一会儿一个胖胖的人走出来,把他们往外面领去--小谷和小鲁说,他们是找大院里的“鲁中同志”。胖胖的人说:“知道的,晓得的,先把你们领到一个招待所,一会儿鲁中同志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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