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男演员早已从有关渠道听到了那个会议上对鲁中的处分,就站起来说:“鲁中同志,你先好好正视一下自己的问题罢。”
鲁中给这句话顶得坐在了椅子上。他的手插进掺了白发的帽子间,一下一下抚摸,汗水流了下来。
男演员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自己也冲上一杯。他一边喝茶一边对鲁中说:
“鲁中同志,这事你是难以接受的,可是你慢慢会接受下来。我也有过你这样的经历--那时我难以接受,可是后来已经没有功夫报怨,也只得接受了。随着时间的延长,你会谅解我并且谅解你的爱人。”
鲁中没有说话。那杯茶尽管泡得很浓,可他没有喝。他轻轻咳嗽一声,走了。
半年之后,他们办了离婚手续。
鲁中被降了几级,调到一个小一些的机关做领导。他好象一下衰老了,看上去像七十多岁的老头子。机关上的一个小勤务员有时候要极力逗他笑一笑,他总也笑不出来。
一个秋天他想起了什么,坐着火车一个人急急回到了老家。一进村子,好多人没有把他认出来。有的说:“这个挺体面的老头子有点面熟,他是谁呀?”
人们都说:“不知道。”
有一些年轻人在更年轻的时候见过他,没有留下印象,而有些老头子已经两眼昏花看不准了。谁也想不到来的这个人就是“鲁中同志”,是当年的老鲁。
鲁中打听了一下,来到了一个刚刚盖起的新砖房门口。他已经从街道上的老头子们嘴里知道,他以前的老伴小谷现在还很硬朗,他的儿子小鲁已经跟当年热恋的那个姑娘结了婚,生了一个小孙子。老伴小谷现在就看孙子。当时他曾经问大街上的人:
“她没有改嫁吗?”
街上的人说:“哪能随便改嫁呢!”
他听了觉得脸上一阵发烧。
他叩了叩门板,一个漂亮的媳妇出来开门,她并不认识鲁中,只问:“你是谁呀?”
“我是鲁中……”
年轻媳妇慌退了两步,说:“你就是那个……人?”
“嗯。”
他点着头,摘下帽子,擦着脸上的汗水,跨进院里。他一眼就看到比当年还要精神的老伴坐在那儿,坐在一个马扎上,抱着一个白胖的娃娃。
小谷看见鲁中,手里的奶瓶一下掉在了地上。
娃娃哭起来,鲁中三步两步跨上前,把娃娃抢在手里,又拣起奶瓶,到一边的清水里洗了洗,给孩子衔在嘴上。
小家伙不顾一切地吮。
鲁中抚摸着小孩脑后新长出来的一溜黄黄的头发,对上去亲了一下。
小谷说:
“你的胡茬别扎了他。”
鲁中小心地把嘴巴抬起。小谷又说:
“鲁中同志,你……也老了。”
“老了……”
“你……没带家眷回来吗?”
鲁中咬咬牙关。
“你一个人来家里?”
鲁中点点头。
“那我去街上买点肉去,”她跟媳妇说了一声,摸过一个马扎给鲁中坐了,自己拍拍衣襟就要往外走。鲁中拦住她,和她一块往外走。
小谷说:“你怎么这么晚才赶来家?误了车吧?”
“我想回来接你……”
“……”
“我已经跟她离了。”
小谷好象一点也不吃惊。
“你想不到吧?”
小谷说:“想得到。”
鲁中吃了一惊。
小谷说:“想不到的是你还能回来。”
“让我们重新到一块儿过吧!”
“我如今和儿子过得挺好。你刚看到了,我们盖了新房。还有,这个小院多么好,一家子热热闹闹的。你觉得这家里还缺什么?”
“不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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