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红军(46)

2025-10-10 评论

      下班了,姑娘抱着猫,小伙子领着狗。太阳光把脸抹红了,再有自家动物相伴,这才有勇气走到一个寂静的地方去。他们先说借书的事。猫在狗的盯视下从怀中逃开,狗也跑了。“今年河里的鱼真多啊。”男的说。女的抬头瞥一眼,“天说黑就黑了。”这样的约会不知多少次了,终于有一天他们在树下轻轻地拥抱了。他们周身抖动,眼含热泪。其中的一个说:“谁比你好才怪了。你最好最好——啊?”
      林子里的歌声起起落落。那是在远处,另一些欢乐的人发出的。幸福有个浓度。每个人都会在某个时候获得它。但是幸福有个浓度。有人在它面前失去了任何办法,想哭、想歌、想在沙子上滚动,想跳到河里去。
      他识不了太多的字,可是他一连多少天琢磨写一首诗给她。写成了,不好。后来他干脆抄了一首唐诗,夹进一本好书交出去了。她为他织毛衣,织成了又拆了,天天织,一直织到秋末。
      掮枪的老猎人哪去了?他转到林子北方,又到那些拉大网的人那儿去了,有时一呆就是半天,晚上还要留下来喝碗鱼汤。可是老人答应下来的事儿呢?他忘了告诉她什么了,忘了替谁跑一趟远路。汪汪的狗叫此起彼伏。让热心热肠的好老人回来吧,尽快。
      十一
      没有绝对凶猛的动物,平原上的动物与远方动物一样,基本上是和气一团的。那时人们不太像后来那么恨狐狸、狼和黄鼬,因为它们做下的坏事实在不多。沙地狐狸、银狐,那张脸谁离近了注视过?没有。仔细看看吧,很美很美。狼也仪表堂堂,勤奋并且勇敢。黄鼬主要捕鼠,而且一张小脸生动无比,圆圆的大眼美丽绝伦。还有遭人贬斥的乌鸦、猫头鹰、貉、花面狸,哪一类不是生动活泼,精巧完美得像件艺术品?

  多姿多彩的鸟、小兔子、小刺猬,它们更是让人感到了生的多趣和温暖。它们太完美、太个性,真是到了妙不可言的地步。羽毛丰满的小鸟、刚会奔跑的小兔,常常让人想到人的童年。原来任何生命都有童年,而童年的可爱直逼人心,让人疼怜得心上抖动。抚摸它们,就像抚摸自己的孩子。手掌下的光润滑腻来自一个与我们迥然不同的生命,它活着,居然独自处理了一切,与这个世界结成了自己的关系。我们人不也是一样吗?
      如果平原上的动物离我们太远,那么就随便抱起鸽子和猫注视一下吧。猫是美与温柔的代表。它的眼睛多好,还有耳朵。它的鼻子小巧精致到了极端,圆鼓鼓的,小鼻孔是粉红色的。我相信凶狠的人要改造自己,按时抚摸一下猫的鼻子也会有好的效果。再说猫耳——据说最早的时候,猫的耳朵像人一样,也长在脸庞两侧;造物主看了,觉得这神气太像人了,就动手给它搬到了头顶上。我想如果造物主最早动了人的耳朵,我们相互看多了也会习惯。关键是个习惯。人类什么时候才能习惯地将它们视同朋友呢?动物的脸、神情,只要看一会儿就会让你疼得慌。我的平原,丛林田野上的各种生灵,你们今在何方?
      十二
      我们分手了,匆匆的没有来得及好好看一眼。那是个漆黑的夜,只有弯弯去路闪着淡淡的白光。从此我有了孤独的白天和夜晚,一颗心亲近着星空。我回忆你、你的一切。人不能没有回忆。
      我仿佛听到了你的呼吸,你的笑语和歌声,还有你的低低抽泣。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也会老旧,布满皱褶。可是你永远在心的中央,你是谛造者、是一片圣土,是光荣和骄傲,是永生不灭的希望。有了你就有了一切,有了一个回路、一个家、一个归宿。
      今夜如同十几年前的那个黑夜一样。你在哪里?你的思绪飘向了天边,拂过了站在山地冰霜上的儿女。我却感到了你的手掌:粗粗的,温温的,上面沾满泪痕。我不知该怎样呼唤你的名字,只是遥望北方,分辨你在黑夜中的身影。
      只能为你祝福。你的淳朴永恒的丰采,你的青春,是这世界上最后的一个留恋。
      十三
      几十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条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河挡住了我的去路,使我不能继续往前。没有桥,也没有舟,甚至看不见一个人影。我只得沿着河堤往前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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