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红军(51)

2025-10-10 评论

      你所向披靡,因为你携带了少年的闪电。我们为大地整整祭上了一个时代,我们终于得到了报偿,同时也感动了神灵。你是他们派遣来的,平凡无奇中隐下了最大的神秘。你划亮的电光驱尽了黑暗,震惊了山雨,洪水终于开始洗涤。在两个世纪的接缝处,它反复涤荡,弧光照射得一片通明。
      你没有牧过羊,你也不是圣女。你只是一个开山石匠的孩子,先解开了拴绑父亲的铁索,然后又登上山巅。你离宇宙之神近了,咿咿呀呀的稚声逗乐了他,他就交给了你至为重要的东西。从此你做的一切都在改变历史:平原的历史、人的历史。
      这仅仅是梦幻吗?是童年的编织吗?不,这是真正的人的期待。
      二十六
      我咀嚼着那个梦想,明白要赎回什么,仅仅使用一般的善是远远不够的。它从过去到现在都是苍白无力的。
      ……遥望北方星辰,扔下往昔的虚念,实打实地起意。我思念你骏马一样的身躯、武士一样的长须。这个夜晚你在备鞍还是冥思?我知道两件事同样重要。因为两千年的思绪乱成了麻,你要默默地用它搓成绳子。你做的一切都是坚定不移,如有神助,快如疾风。关于你的消息从古城传到高原,又传到俺这平原。你的音讯都盛在穷人的小盒子里,用新纺的土布包了,藏在一个角落里。这样的情势之下我当然再不犹豫。独自一人的时候,我会用思念打发时光,怀着感激。我记起那深情的饲喂,这就够了。世界真旷,也真大,这时候啊,记忆中的人影不再拥挤。把先生和小姐们一个一个赶开,剩下的就全是同志了。
      人要有个兄长,有匹马,有个爱人,也有子女,这就是平常说的拉家带口。要是个集体,要有同样的精神。间隙里抱抱孩子,给她讲个什么,也让她传个什么;需要驰骋的时候就牵过那马,好马让人两耳生风;爱人给我温存,给我力量,她瀑布般的长发掩住我受伤的面庞;兄长呢?是商量事情的人,也是榜样。我要常常和兄长在一起,胜利紧握手中。
      二十七
      人守住了内心的某种严整性,始终如一,真是一场苦斗和拼挣。能做到的不过寥寥。我把严厉的状态留在身边。我不该怕什么了,我的亲人都先自倒在路边。
      你看到了吧?你如果只为自己和自己的血脉揪心,那么你也该记住什么了。当肮脏和谎言一块儿抛撒,可爱的孩子埋得只剩下脖颈之上这一截了,你还在那儿恍惚?孩子没有呼救是因为已经无力发声,孩子闭上了眼睛也不是安详地睡去。为了孩子,来吧。深冬季节,雪野里没有青草,连孩子也四出觅食。我们顶着寒风为了什么?我们保护下来搭救下来的,其中也包括了你的儿女。孩子,你活着,就要记住、守住。不要含着眼泪,要刚强如先烈。不要听人蒙骗,听我再说一遍,先烈真的有过,不久以前还有过哩。
      严冬深入了。枯坐三九可不是人受的罪。但这地方分明是留给咱的。
      这催促我们也提醒了我们。究竟面临了什么?男女老幼坐在一起。因这特殊的境遇而无声无息。男童的双目黑亮黑亮,望遍茫野,又看爷爷的满头白发。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有人央求爷爷讲个故事。老人声音低低:在这同一片原野上,几十年前有一场厮杀。人们用鲜血沃肥了这片原野。当然,留下了好多使人心烫的故事。
      爷爷的目光移向儿子和孙子,那分明在询问:这一次呢?
      二十八
      母亲头发雪白;女儿的头发刚刚长起,就像淡黄的玉米缨,嗅一嗅也有甜丝丝的气味。还有那个躺在大路旁的……永久地闭上了黑葡萄似的眼睛。我扶着她,牵着她,念着她,再没有任何退路。我双拳的骨节生疼,牙齿开始破碎,喉咙也肿起来。我听到的是无声的吩咐,是无从更动的指派,走上去吧。
      那三只轮子日夜碾轧,尖利刺耳的声音传遍四野。无遮无拦的凶暴直逼过来,我的身后只剩下平原一角。我失去了亲人,失去了至爱,我没有了哀叹和悼念的时间,也没有了诅咒和怒斥的话语。我只剩下了我的身躯。
      万分焦灼中我的目光荡起火焰,烧去了自己的衣饰。我把四肢、把周身都涂满了泥浆,与之混成一体。我恨不得化进这片大地,当凶兽恶鬼踏上我的胸口,我就伸长两臂把它按入土中。我相信要战胜不可一世的敌手也只有依赖泥土了,让泥土去腐烂它们,埋葬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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