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宿舍就想找我出去散步。她到我门外,看见门已带上。我们那扇关不严的门带上了还
留一条很宽的门缝,她从门缝里看见屋里没灯,我的帐子已经放下,知道我已睡下,就
回房去了。
我说:“你没看错吗?”
“隔着你的帐子,看得见你帐子后面的纱窗。”——因为窗外比窗内亮些。如果锁
上门,没有那条大门缝,决计看不见我的帐子和帐子后面的窗子。可是我什么时候又下
床锁上了门呢?我得从褥子下拉开帐子,以后又得压好帐子的下围。这都不是顺手的。
我怀疑她看惯了那条大门缝,所以看错了。可是我那位朋友是清醒而又认真的人,她决
不牵强附会,将无作有。我又怀疑自己大考考累了,所以睡得那么死。可是大考对我毫
无压力,我也从不“开夜车”,我的同学都知道。
全宿舍的同学都不信一个活人能睡得那么死,尤其是我。大家议论纷纷,说神说鬼。
据传说,我们那间屋里有“仙”。我曾问“仙”是什么个样儿。有人说:“美人。”
我笑说:“美人我不怕。”有人说:“男人看见的是美人,女人看见的是白胡子老头
儿。”我说:“白胡子老头儿我也不怕。”这话我的确说过,也不是在我那间屋里说的。
难道这两句话就说不得,冒犯了那个“仙”?
那天我们走完一圈城墙回校,很多人劝我和淑姐换个屋子睡一夜,反正明天就回家
过暑假了。我先还不愿意。可是收拾好书籍衣物,屋里阴暗下来,我们俩忽然觉得害怕,
就搬了卧具到别人屋里去胡乱睡了一夜。暑假后,我们都搬进新宿舍了。
回顾我这一辈子,不论多么劳累,睡眠总很警觉,除了那一次。假如有第二次,事
情就容易解释。可是直到现在,只有那一次,所以我想大概是碰上什么“仙”了。
一九八八年八月
我大概不能算是爱猫的,因为我只爱个别的一只两只,而且只因为它不像一般的猫
而似乎超出了猫类。
我从前苏州的家里养许多猫,我喜欢一只名叫大白的,它大概是波斯种,个儿比一
般的猫大,浑身白毛,圆脸,一对蓝眼睛非常妩媚灵秀,性情又很温和。我常胡想,童
话里美女变的猫,或者能变美女的猫,大概就像大白。大白如在户外玩够了想进屋来,
就跳上我父亲书桌横侧的窗台,一只爪子软软地扶着玻璃,轻轻叫唤声。看见父亲抬头
看见它了,就跳下地,跑到门外蹲着静静等待。饭桌上尽管摆着它爱吃的鱼肉,它决不
擅自取食,只是忙忙地跳上桌上又跳下地,仰头等着。跳上桌子是说:“我也要吃。”
跳下地是说:“我在这儿等着呢。”
默存和我住在清华的时候养一只猫,皮毛不如大白,智力远在大白之上。那是我亲
戚从城里抱来的一只小郎猫,才满月,刚断奶。它妈妈是白色长毛的纯波斯种,这儿子
却是黑白杂色:背上三个黑圆,一条黑尾巴,四只黑爪子,脸上有匀匀的两个黑半圆,
像时髦人戴的大黑眼镜,大得遮去半个脸,不过它连耳朵也是黑的。它是圆脸,灰蓝眼
珠,眼神之美不输大白。它忽被人抱出城来,一声声直叫唤。我不忍,把小猫抱在怀里
一整天,所以它和我最亲。
我们的老李妈爱猫。她说:“带气儿的我都爱。”小猫来了我只会抱着,喂小猫的
是她,“花花儿”也是她起的名字。那天傍晚她对我说:“我已经给它把了一泡屎,我
再把它一泡溺,教会了它,以后就个脏屋子了。”我个知道李妈是怎么“把”、怎么教
的,花花儿从来没有弄脏过屋子,一次也没有。
我们让花花儿睡在客堂沙发上一个白布垫子上,那个垫子就算是它的领域。一次我
把垫子双折着忘了打开,花花儿就把自己的身体约束成一长条,趴在上面,一点也不越
出垫子的范围。一次它聚精会神地蹲在一叠箱子旁边,忽然伸出爪子一捞,就逮了一只
耗子。那时候它还很小呢。李妈得意说:“这猫儿就是灵。”它很早就懂得不准上饭桌,
只伏在我的座后等候。李娟常说:“这猫儿可仁义。”
花花儿早上见了李妈就要她抱。它把一只前脚勾着李妈的脖子,像小孩儿那样直着
身子坐在李妈臂上。李妈笑说:“瞧它!这猫儿敢情是小孩子变的,我就没见过这种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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