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老太爷被承差水火棍打伤后,这半个多月里,大学士府门前每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远近各路官员,不管熟识不熟识,莫不都争先恐后赶来探视。这里头作祟的,原是官场上的攀比之心。某某衙门的左堂大人持了拜帖携着礼盒儿前来问候,那右堂大人若不来,岂不遭人议论?这个衙门探视过了,那个衙门焉敢有半点支吾?荆州城里各衙门自不必说,邻近州府衙门,只要有一个带了头,其它的也必都闻风而动。最早赶来慰问的,是湖广道抚按两院的代表,这两衙一动,底下各府州县有谁不看上司脸色行事?官场上盛行的本来就是钻营之术,热衷于奔走权门的官员们自是不肯放过这一次邀宠讨好的良机。一时间,荆州城中百官云集,大学士府门前广场连日来竞像是开庙会似的,众官员紧赶慢赶揣着巴结之心前来,却没有一个能见到张老太爷。这老头子听了赵谦的话,托言伤势太重,躲在后院不出来。接待他们的是张老太爷的二儿子,张居正(401)的弟弟张居谦。他如今挂了个锦衣卫指挥的五品衔,府衙也就在这荆州城中。因在私宅与来访的官员不好行庭参礼,张居谦索性除了官袍只穿便服见客。每天,他都要收下一大摞洒金朱砂笺的拜帖,礼盒儿差不多堆满一间屋子。这一天大约巳牌时分,张居谦正在前院客堂里接待专程从夷陵州赶来拜谒的太守冯大人,一名家人进来递给他一份拜帖。这
份拜帖太过简陋,好像是临时找一张红纸写下的,上面一行颜体楷书倒是颇见功力:晚生李顺谨拜。“是远安的知县李顺,”张居谦对冯大人说,“你且稍坐,我去迎他进来。”
张居谦走出大门,只见李顺穿了一件油青布的直裰站在广场上静候。他旁边站了一个脚佚,挑了两只礼盒儿,一只方方正正,另一只圆鼓鼓的,大过府衙悬挂的大灯笼,都用红布罩着看不清里头的实物。张居谦看这礼担沉甸甸的,心里先已有了几分满意,忙迎上去抱拳一揖,笑吟吟说道:
“李大人,屋里请。你的轿夫呢,让他们喝茶去。”
“咱没有轿夫,”李顺擦着满头的大汗,恭谨答道,“咱是走着来的。”
“你从远安走来?有二百多里路吧?”张居谦一惊。
“不不,咱骑了匹驴子来的,进了城,咱就将驴子留在家里拴着。”
“啊,我倒忘了,李大人就住在城里头。”
张居谦说着把李顺引进客厅,先将他与冯大人作了介绍。冯大人是六品官,比李顺高了一品,加之他对这个不是科举出身的特荐知县有些瞧不起,故敷衍作答。李顺也不计较,与张居谦寒暄了几句,就从袖笼里掏出一张礼单递给张居谦,红着脸说:
“听说张老太爷受了重伤,晚生寝食难安。远安穷乡僻壤,没啥置办的,备上一些土特产,给老太爷补补身子。”
张居谦接过礼单一看,上面写着:“天麻十斤,乌骨鸡二十只。”顿时心中不悦,忖道:“你远安再穷,也不至于弄出这等上斤不上两的礼物来,这不是打发叫化子么?”他随手把礼单朝茶几上一丢,说道:“难为李大人心诚,但这份礼物断难收下。”
“这是为何?”
“家严生性不喜欢吃鸡。”
“可这是乌骨鸡呀,”李顺郑重声明,“和天麻一起炖着吃,专治头晕。”
“乌骨鸡还不是鸡?”张居谦怏怏不乐回道,“家严一闻到鸡汤味儿,就作呕。”
“李大人啦李大人,你在荆州城住了这么多年,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闲坐一旁的冯大人趁机插话,“咱从山西调来夷陵任上还不到一年,就知道老太爷从来不吃鸡,他老人家最喜欢吃的,是鹅。”
“对,家严喜欢吃鹅,”张居谦接过话头,“李大人,这乌骨鸡你还是拿回去。”
李顺心下揣度这是张居谦嫌礼薄,一时无以回答。却说那天他在家中与到访的金学曾别过,当时就骑一匹小驴儿花了两天时间回到远安县衙,他虽然知道了张老太爷挨打的消息,但并未引起重视。大约过了十几天,县学教谕自荆州公干回来,向他备细说了湖广道远近州县衙门前往大学士府探视张老太爷的盛况,他这才发觉自己真是个笨人,居然想不到去大学士府拜望,却颠儿颠儿地回到县衙。如今只好再往荆州一趟送礼补个人情。提到送礼,他又犯了难,远安是个穷县,衙库里虽存有百十两银子,可那是一应差役的工钱和几位属官的俸资,万万动不得。何况他当上县令的第一天就为自己订下规矩,除了俸银,不可昧良心花公家一厘钱。搜遍箧笥,找出了二两碎银,吩咐衙役就用这些钱买了十斤天麻和二十只乌骨鸡。他自以为这是一份重礼,及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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