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打不赢吗?他问自己。
自从昨天他看见了那张图纸,一眼瞥见严泽光最后的艰难的笔迹,他就开始扪心了。在那一瞬间,他拼命地掩饰内心的巨大的震惊。几十年来,他都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无愧,在后来的日子里他能找到一千条根据来证明自己的行为。然而,他终于还是震惊了。
11
一轮下午的太阳照在演习战区的上空。
集团军导演部所在地一片嘈杂。十几名参谋在地图和沙盘上奔忙不停,嘀嘀哒哒的信号像是一首此起彼伏的旋律。
置身于这样的氛围,王铁山完全地进入到双榆树战斗的回忆之中。出现在他的眼前的,不是马萨岗,而是一群白雪皑皑的山峰和山峰下待命的志愿军官兵。当时,他正在和五连副连长庄志勇蹲在一块石头后面观察二号高地(162)上的火力配系。庄志勇肯定地认为,二号高地(162)上敌人的兵力不是两个排而是两个连,他后来同意了庄志勇的分析。庄志勇要求带领突击队先摸上去,他没有同意,他打算等战斗发起后敌人暴露了再说。可是后来庄志勇还是牺牲了,就是在双榆树反斜面上被美军的机枪打死的……
“军长,电报。”
王铁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接过电报,匆匆浏览一遍,吩咐作战处长:“回电,按四号计划实施。”
说完,转身回了帐篷,摊开地图,划上了第一处标记。
“渡江支队”一营主力已经运动至三号地域。
沈东阳擎着十倍望远镜向马萨岗主峰方向仰视。一号防御阵地人头攒动,大约有一个连的兵力严阵以待,没有出现异常情况。
沈东阳指挥部队疏散接近,同时命令二营向五里屯发起佯攻。
四连连长王奇报告,高芭山东侧出现情况,实地有石灰线标志是一条穿山暗河,深五十米,导演部特别说明,是我控制地段设计死角,无法对运动之蓝军进行拦截。
沈东阳明白,军长的杀手锏开始往外抛了。这也是沈东阳近几天才证实的一个情况。图上分析,双榆树实地确实有一条穿山暗河,就是那条断断续续的暗河形成,在两山之间呈三角状,上窄下宽。新野公路横越该沟顶部,居然无桥,当年实际地形是二号高地(162)伸出去的一块巨石成为天然桥梁。穿山暗河向北三百米,从无名高地(162)和双榆树接壤处穿北而上,于是就成了一条秘密通道。
难道当年二号高地(162)上的敌人就是从这条秘密通道运动到双榆树主峰上去的吗?应该说只有这种解释,这种解释为王铁山提供了有利的依据。
沈东阳心里笑了一声:“军长阁下,这个当我是不会上的。你这个穿山暗河没有用,我不理它。”
导演部里,各职能部门高速运转,十几只红蓝铅笔无声地爬行,报务员的手指快节奏地舞蹈,石晓颖不断地签发电报。
加强步兵师野战阵地攻防演习已经全部铺开。各个战斗要点的情况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王铁山的目光却单纯地盯向一片绿色的图案,严密地注视着马萨岗的每一个细节变化。几公里外的那场模仿战斗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可见,他甚至能透视出每一支分队目前所进入的位置。
他本来已经放弃了很多想法,他本来已经不想重现历史了。可是一旦置身于这座似曾相识的山头,他在三分钟之内完成了第二次转变。
“不行,没有退路,一退下去就必须再退下去,最终将不堪收拾。仗不是那样打的,我不能等你在几十年后琢磨出道道才去打。我不是神仙,我不会神机妙算,我只能凭我掌握的情况去选择,你严泽光是真正的死不讲理。”
王铁山制定了两套方案交给作战处长,按此给“渡江支队”出情况。他不相信沈东阳有回天之力,硬是能把红的说成黑的。
这时候,他想起了庄志勇。他甚至能够看得见庄志勇那身没有领章帽徽的志愿军军服。血从棉花里浸出来,洇红了很大一片白雪。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鲜艳的血色,染在雪地上,就像鲜艳晶莹的红色宝石。他记得他当时托起了庄志勇的脑袋,任他怎么喊怎么叫,庄志勇死活不吭气。他匆匆数了一下,躺在庄志勇身边的,还有二十七个战士,全都是在抢占反斜面上倒下的。后来他从庄志勇的腰上取下了那面旗帜,折了一截树棍,把它挂在双榆树的山头上。再后来严泽光也上了山顶,眼睛里闪射凶狠的光芒。严泽光在那面旗帜前站了一会儿,吸了一根烟。他记得严泽光还讲过一句话,这句话他当时印象很深,可是现在无论如何回忆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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