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61)

2025-10-10 评论

    严泽光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沈东阳说,“我认为,你们当作战部队一线首长的,尤其是像你们这些从战争年代里闯过来的老革命,应该有勇气向上反映问题,要熟悉对手的战术,至少要给我们下发教材,让我们知道我们的潜在对手到底有多大力气,然后开展针对性的训练,不能老是停留在跟国民党作战的水平上。”
    严泽光说,“应该反映?你口气倒不小。反映,反映什么,说我们不行,敌人厉害?我是不会犯这个低级错误的。要知道,你的这些言论要是传出去,有可能倒霉。”
    沈东阳说,“我是真诚地袒露我忧虑,知无不言,言者无罪嘛!”
    严泽光冷笑一声说,“言者无罪?嘿嘿,你还嫩了一点。不过,我不会揭发你的,因为这是你我单独探讨问题。但是,出了这个门,你再说这些话,我不能担保没有人检举你。”
    沈东阳笑笑说,出了这个门,“我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严泽光对这句话很受用,又问,“喜欢看什么书?”
    沈东阳说,“没有多少书看,我比较喜欢看《参考消息》里那些批判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的文章。”
    严泽光笑了说,“好啊小伙子,看大批判文章好啊,就是要接受思想改造。活到老,学到老。我这里也有一本毒草,拿回去好好批判吧。”
    严泽光说着,拉开抽屉,递给沈东阳一个破书卷子。
    沈东阳接过来一看,心里凉了半截。他本来以为是什么兵家圣典,他特别渴望得到一本内部版的供批判的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他听说二十七师只有严团长有一套。
    可是,严团长交到他手上的,却是他童年就看过的《敌后武工队》,这让他大惑不解。
    3
    严丽文已经上高中了,住校,星期天才回家住,但并不一定都住严泽光家。多数时候还是回到王铁山家住。王铁山的家像个家,温暖。尤其是有了个憨头憨脑的小弟弟王奇,王铁山的家对严丽文就更有吸引力了。她像热爱宠物一样地爱着小王奇,有空就带王奇玩。
    比起严泽光,王铁山显然是个慈父,虽然有了自己的儿子,仍然对严丽文一如既往地疼爱,当然不止生活上的,还有学习上的。那时候学校一会儿停课闹革命,一会儿复课闹革命,一会儿批判白专道路,一会儿批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王铁山坚持一条,要求严丽文,在学校能学的在学校学,回家也不放松。
    严泽光基本上没有参加过严丽文的家长会,而王铁山只要有时间,就尽可能地去参加。实在没空了,才派孙芳去参加。孙芳参加家长会次数多了,知道什么该记了,什么不用记了,回来还要向王铁山一五一十地汇报。王铁山对严丽文说,“妞妞,记住,技多不压身,爹爹当兵,就是把枪打好,你上学,就是把书读好。不管啥年月,知识都是重要的。”
    严丽文对爹爹的话一向奉为真理,所以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并且很荣幸地一度被班里推荐为白专典型接受过小批判。
    严泽光没想到,王铁山也没有想到。“文化大革命”中,二十七师所在的野战军基本上没有受到冲击,反而在“文化大革命”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同时倒了一霉。
    起因是因为一封告状信。信上揭发严泽光一贯坚持反动的军事路线,对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心存不满并恶毒攻击。
    揭发信最后附了一首打油诗,正是当年严泽光和王铁山信手涂鸦的杰作——
    营长当了八九年,
    裤衩穿了百十件。
    破抢破炮天天练,
    红军不怕远征难。
    钟山风雨起苍黄,
    十年没有打过仗。
    手发痒来心里急,
    老想朝谁开一枪。
    上面来了工作组,说是要一查到底。
    师政委刘界河看了这首诗,哭笑不得说,“这是狗屁,这算什么问题?第一,没有证据说是严泽光写的。第二,就算是严泽光写的,这也算不上什么反动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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