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邑把辫子一甩站起身来:
“不管怎么说,反正你没有为我着想。我爹死得早,我们娘儿俩跟着你,没想到你这么逼我。叔,你要再这么逼我,我就离开这个家!我死我活,你就别管了。”
俊色说着就往外走,谢清斋岔开步把她拦住,厉声说:
“好哇,你还给我颜色看哩!人家天天骂你是地主崽子你也不恼,骂你是财主羔子你也不应,动不动查你的成分,查你的思想你也不恼,当叔的说你一句,你就恼了。你说我没有为你着想,你昧良心哩。我过去买房买地,人家说是搞剥削哩,就说是剥削吧,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谁?这会儿我一天到晚思前想后,劳心劳神,人家又说是反攻倒算哩,就说是反攻倒算吧,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准?现在眼看黄土已经埋到我的脖子这儿了,我已经闻到土腥气了,就是受罪还能再受几天?我不是全为了你们吗,倒红口白牙地说没有为你着想!可是看看你,你平常说要为你爹报仇,叫你去干一件小事,你就不愿去了。你爹天天夜里给我托梦,说‘兄弟呀!兄弟呀!我的仇你们啥时候才给我报哩!’我一醒就是一枕头眼泪。我还当孩子们有出息哩,不承想你早就把你爹的仇忘了……”
说到这里,谢清斋用双手捂着他那个皱折重重的瘦脸,歪到躺椅上,张着老婆嘴呜呜地哭起来。又边哭边说:
“你们娘俩有本事,你们享你们的福吧,反正我是活不长了……”
那婆娘也泪涔涔地走上前来劝解说:
“他叔,孩子年轻不懂事,有话你只管说,你哭啥哩!”
“我说?我可说得了哇!”他边哭边说,“按你们说,俊色不是亲的,我才往火坑里推她。家骥那孩子可是我亲生亲养的吧,我不是把他派到朝鲜去了吗!在共产党窝里干勾当儿,又是火线,比这不危险吗?你们说话可不要屈心!”
俊色傻呆呆地坐在炕上,沉了半晌才为难地说:
“我也没说一定不去,可这样的事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哪!”
谢清斋听得俊色的话有了活气儿,连忙止住哭声,擦擦眼说:
“这才是孝女哩!只要你乐意,那办法好说,你同你娘商量商量就知道了。”
这时候,在谢清斋像核桃皮一样的皱脸上,又恢复了刚才得意的笑容。
俊色的神情平静了许多,走到她叔身边悄声地问:
“我哥到了朝鲜有消息吗?”
“没有,没有,”谢清斋神秘而又得意地说,“不过,他是很会抓机会的。”
4月,临津江北,大军云集。
这是又一次新的大战役——第五次战役的前夕。也是志愿军战士们在朝鲜度过的第一个战斗的春天。东风吹来。一阵暖似一阵,那一树树的杏花、桃花、苹果花、梨花,在朝鲜人的茅屋前、古井旁,以至被炸毁的断墙边,依然开得很好。那漫山遍野的金达莱,就更不用说了。战士们的情绪,也正像这些耀眼的花朵一样,在“一夜催开花千树”的东风里,显得闹嚷嚷的。
至于说我们的主人公郭祥,恐怕还得加上一个“更”字。他在后方医院里经过了那么长难捱的日月,现在既然鸟儿出笼,鱼儿入海,还不好好地“干一场”吗!再加上后续兵团源源到来,确实令人兴奋鼓舞。当他随着部队向前开进的时候,一路上看到有多少部队呀!真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人欢马叫,整个的公路就像汹涌的江流一般。这些新来的小伙子,个个生龙活虎,虽然背着很重的东西,仍然昂首阔步,恨不得一步跨上战场。郭祥心里暗暗赞美,一路上不断地同他们打着招呼:“同志们,哪一部分的呀?”对方也笑嘻嘻地回答:“胜利部的!”再不就是:“黄河部的!……‘长江部的!……‘珠江部的!”郭样心里说:“好,你保守秘密吧,我也不问了,反证你是从鸭绿江那边来的,不久咱们战场上见。”
郭祥的连队,同样因为补充了许多新战士而显得生气勃勃。这些新战士全国各地都有,而独以四川省为多。这些四川兵,一个个全是小墩实个子,特别地能吃苦,能爬山;而且觉悟高,动不动就说:“我是经过剿匪、反霸来的!……”“我是经过土地改革来的!”郭祥真是从心眼里喜爱他们。而他们也同样地喜欢郭祥,见了他总是笑嘻嘻地问:“连长,什么时候有任务呀?”“连长,战役什么时候才开始呀?”郭祥总是凭着老兵的预感和老经验回答:“快啦!快啦!”一说“快啦”,这些战士就高兴得跳起来,好像他们的连长是什么总参谋部的决策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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