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倒不怕。”老吕头笑着说,“我就是怕人少。过去做几大锅饭,现在一锅都吃不完。一看吃饭的人少了,我这心就像泡在醋缸里似的,酸得难受。”
“不要这样,老吕头!”老模范说,“过去我当炊事班长那时候,也是这样。后来我就明白了:这革命是需要代价的。你就买个锅碗瓢盆,不花钱也不行呵!就说咱们这个大铜锅吧,在这锅里吃过饭的人,伤亡的、残废的是不少,可是咱们不是换来了一个新中国吗?听咱们邓团长说,毛主席上井冈山,开头人很少,吹一声哨子就集合起来了。你看今天多少个军!多少个兵团!革命事业发展得有多大!”
“这倒也是。”老吕头点点头,隔了一会又问:“咱们的连长有消息吗?”
“现在还没有。”老模范宽解地说,“不过他肯定没有被敌人抓去。我看一定有希望回来。”
“这可是个好人哪!”老吕头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这些天,全连同志都吃不下饭,多盼望他能回来呵。我看他不光打仗好,心地也好。他平常见了我,不笑不说话,就像我是他的长辈似的。你做错了事,他就批评你,批评过就完了,从来也不嫉恨人!就是你顶撞了他,他也不嫉恨你。他那心就像一潭清水,一眼就看到底了!”
老模范一时没有说话。老吕头忽然意识到,谈这个话题会引起老模范的伤感。停了一会儿,又问:“老模范!白英子现在不知道怎么样?”
“有小杨照顾她,我想不会错吧!”
“以后再有朝鲜孤儿,你们别再托给我了!”老吕头显然有意见地说,“刚熟一点儿,你们就领走了。”
“那不是因为要打仗么?”
“那倒也是……可是现在休整了,你们谁也不提把她领回来叫我看看。”
“到后方去许有机会,老吕头。”
“我还用降落伞给她做了一条小裙子呢,一直在我小包袱里包着,你们谁到后方医院去,给她捎去吧!眼看天也热了。”
老模范连连点头答应。
拂晓,他们赶上了自己的连队。
部队正坐在路边休息。
这时,有一个掉队的战士,正步履艰难地从他们面前经过。老模范用眼一撒,看见他的一只鞋子前后都张了嘴儿,用一条带子和两条破电线勉勉强强地捆着,脚趾头也碰破了。老模范亲热地打招呼说:
“小伙子!你是哪个单位的呀!”
“军部通讯营的。”他说。
“你穿的是什么鞋呀?”
“人家穿的是新式凉鞋!”调皮骡子打趣地说,“前面是蛤蟆张嘴儿,后头是鸭蛋出气儿!”
大家笑起来。小伙子低头看看,也忍不住笑了。
老模范招招手说:
“小伙子,来!你坐下歇一会儿,我给你缝缝!”
“你会缝呀?”小伙子迟疑地说。
“你就快脱下来吧!”人们乱哄哄地说,“这是老模范的补鞋铺,有名的了。”
“噢!你就是老模范哪!”
老模范亲手帮他解开带子和电线,把鞋脱下来。接着从背包里拿出钉鞋工具。细麻绳在那根一寸多长的大针上是早就纫好了的。他用两腿紧紧夹住那只不像样子的布鞋,穿锥引线,简直像老鞋匠一样熟练,不一会儿就缝好了。最后又嘴里含着小钉子,举起小锤子,结结实实地钉上了一个前掌。用手又模了摸,把钉子尖砸得平平的,这才递给那个小伙子,说:
“试试,看怎么样?”
小伙子往脚上一登,乐了。他向老模范招招手,留下一个极其动人的笑容,迈开轻快的大步赶队伍去了。
“老模范!你的鞋铺又开张了?”
老模范一看,原来是团部的王参谋,挎着一个皮图囊,拄着一根小根儿,从后面盯赶上来。老模范笑着说:
“怎么,你这个作战参谋也掉队了?”
王参谋走到老模范身边,扶着他的肩头坐下来,说:
“我这胃不争气。昨天出发前一点也吃不下,到后半夜就饿得撑不住了。你这儿有什么吃的没有?”
他说着,就来捏老模范的挎包,并且鬼笑着说:
“我知道你这个老习惯!”
的确、老模范自当炊事班长起,就有这么个习惯:总要留点什么吃的,例如剩饼、剩饭、锅巴、山药蛋之类,装在自己的挎包这些东西他自己一点不吃,纯粹是为了给同志们应急。同样的,他自己并不抽烟,却有一个专门装烟的大口袋。每发下零用费,他几乎全部买了叶子烟,装在口袋里,偷偷地打在背包里面。平时不露,专门来解救那些焦躁不安、嗷嗷待哺的“烟民”。在本连当过战士的王参谋,对他的这个“老习惯”自然是知道的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魏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