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米琪儿婉靠着室内的柱子。这个哪怕是在发怒的时候脸上的两个深深的酒窝里也总是浮现着笑意的米琪儿婉,这个在送伊力哈穆上路的时候用日常的平静的声调叮嘱他“好好干!做毛主席的一个好党员!”的米琪儿婉,只是在听到了巧帕汗的哭声的时候,她才悄悄擦了下眼睛。伊力哈穆的脚步声离近了,她连忙抑制住自己。随着巧帕汗的兴冲冲的叫喊——当然这时,眼泪与离别都已经远远地抛在大门外的渠水里了,伊力哈穆风尘仆仆,却也是精神奕奕地走了进来。依然是那方正的面额,分明的轮廓,进门的时候那熟悉的将头一低的姿势;米琪儿婉低声向丈夫问好,然后,像家里来了客人,她急急忙忙地抱柴火,去烧茶,去摆桌子和铺餐单。她的表情和动作洋溢着那样多的快乐,尽管她放缓了脚步又低下了头,仍然遮掩不住。她提起铜壶给伊力哈穆洗手洗脸,又摆出了大馕和小馕,茯茶和方糖。伊力哈穆吹着滚烫的热茶上的茶叶梗,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伊塔汗进来了,从裙子里拿出了两个刚刚出炉的金红色的酥油馕。伊塔汗刚出门,吐尔逊贝薇端着一碟子米肠子走了进来:“妈妈让我端来的。”伊力哈穆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吐尔逊贝薇,询问她队里的情况和团支部的工作。吐尔逊贝薇说:“您先休息吧。要讲的话还多着呢,您来得正是时候……”斯拉木老汉的小孙子端着一大盘散发着甜香气味的抓饭歪戴着帽子走了进来,他撂下抓饭,话也不说就走了。乡亲们的深情厚意,是无需言语注释的啊。
家乡的饭食琳琅满目,伊力哈穆先从土炉一般汉译馕坑,因发音为吐努尔,作者称之为土炉,以兼顾发音与含义。里烤出来的馕饼吃起。家乡的事情千头万绪,伊力哈穆先从里希提书记的行止问起。
“里希提书记在吗?”
“不,他到山上的牧业队去了。”
“听说他不当书记了?”
“不是的维语习惯,是按照答句本身的字意,而不是按照提问人的问法来使用肯定或否定语气词,这一点与世界多种语种相同,与汉语不同。,里希提现在不是书记了。”
“怎么回事?”
“谁知道?去年冬天,县里有一位麦素木科长在这里搞整社,让里希提书记检查他大跃进中的缺点和错误。开了好几个晚上的会,让大家提意见,还让里希提书记站起来,站了一个晚上。尼牙孜泡克泡克的意思是粪便,从这个绰号,不难想象到这个人的名声。、穆萨他们卖弄了许多空话,我们都不爱听。我们想发言反驳尼牙孜、穆萨他们的意见,又不叫我们说。最后给里希提书记总结了几条错误,什么强迫命令啦,浮夸啦,一平二调啦,最后宣布与库图库扎尔调换了工作。”
“强迫命令、浮夸、一平二调?这些,都是库图库扎尔做的,当时里希提就反对的。”
“谁知道?里希提书记自己倒是也检查了大队工作的这些方面的缺点。”
“嗯,”伊力哈穆停顿了一下,虽说是在家里,他总不能一进门就发表一通意见。他又问,“穆萨当队长了?”
“还没到家,你就知道了?”米琪儿婉的眉毛一挑,看了丈夫一眼,“你走以后,热依穆哥当队长。但是,自从库图库扎尔担任书记以后,热依穆就提出来不干了。今年二月,库图库扎尔主持队上的社员开了大会,他说:‘你们的热依穆队长躺倒了,怎么办?选谁当队长?’有提阿卜都热合曼的,他说太老了。有提艾拜杜拉的,他说太小了。会开到半夜,库图库扎尔提出要穆萨当队长,有的社员不同意,穆萨表了个态,顺着舌头淌蜜汁——说的都是漂亮话。库图库扎尔宣布说:‘再没有反对意见了吧?那好吧,今后穆萨当队长,热依穆当副队长。’队长就这样定了,社员也没有举手。”
“唔。”伊力哈穆点点头,“那伊萨木冬是怎么回事?”
“伊萨木冬的事你也知道了?”米琪儿婉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肮脏的东西!”吃过菜,往墙上一靠,闭着眼睛打盹的外祖母听到了伊萨木冬这个名字,气愤地骂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休息了吗?喂,伊力哈穆,刚回来你就问个不停啊。”米琪儿婉略带埋怨地说,“再说,我该给羊去添草了,还有鸡。话,以后再说吧,你允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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