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望了眼大秀,大秀透过蒸气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心里悲壮地说:孩子,你们等着吧,晚上让你们喝鱼汤。
结果是一家人晚上没能喝到鱼汤,第二天也没能喝上鱼汤,文师傅出事了。他掉进了冰窟窿。文师傅赶到西大河时,人们在冰面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冰窟窿,许多人已先文师傅一步来到了西大河,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抓鱼。冰面上的冰窟窿比水里的鱼还多,很多人一无所获,垂着头袖着手走了,整个河面上仍留下几个坚定不移的人在冰窟窿面前守株待兔,文师傅别无选择地也只能在那里守株待兔了,他蹲在寒风刺骨的冰面上,望着冰窟窿里缓缓流动的清水,连鱼的样子也没有,他也有过短暂动摇的想法,可一想起大林和大秀笼罩在水雾里的两张小脸,他又打消了回去的念头。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有一条鲜活的鱼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他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晚上的时候,一家人就可以热热乎乎地喝鱼汤了。就在文师傅几乎近似绝望时,那条期盼的鱼终于出现了,文师傅顿时热血沸腾,他整个身体扑向了冰窟窿,鱼是被他抓到了,但他的人也掉进了冰窟窿,如果正常的情况下也没什么,他的双腿已经冻僵了,不听文师傅使唤了,直到第二天文师傅才在下游被人从另一个冰窟窿里捞了上来,文师傅手里扔死死抓着那一条尺把长的鱼。
淑贞得到这一消息时,顿时晕了过去。
大林和大秀奔向西大河时,看到了父亲僵硬的身体躺在岸边的雪地上,手里仍举着那条鱼。两个孩子瞪圆了眼睛,他们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直到他们喝完了父亲用生命换回的那条鱼做成的汤时,他们才哭出了声音。那一刻,他们才真切地意识到,父亲已经远离他们而去了。他们失去了父亲,但他们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屠宰场的杨师傅在危难之时,走进了他们的生活。
杨师傅绰号杨麻子,麻子的来历历史悠久。杨师傅三岁那一年出天花,便留下了这些麻子。杨师傅也曾有过光辉的历史,他参加过著名的抗美援朝,杨师傅只是连队的一个炊事员,打仗的事没轮上几回。只有一次,师傅挑着两水桶饭菜到阵地上给士兵们送午饭,半路上碰上了两个美国黑人伤兵,或者说是逃兵,一个伤在腿上,一个伤在胳膊上,其实他们伤得并不重,两个伤兵相扶相携地往后方撤离,或许是迷了路,他们撤到了志愿军的后方,就这样杨师傅和他们相遇了。这一相遇,他们都被对方吓着了,在一条小路上,三双目光交织在一起,他们一时竟都不知如何是好。杨师傅想到了跑,但他又想到,自己跑得再快,也跑不过美国兵的子弹,他们身上都背着枪。杨师傅不知道他们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求生的欲望,让杨师傅豪情万丈,从后腰里抽出菜刀,嚎叫着向两个美国兵砍去,两个美国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的脑袋开了花儿。
为此,杨师傅立了功,这也是他惟一立过的一次功。杨师傅复员的时候,被屠宰场的场长看上了,场长说:杨师傅连美国兵的脑壳都敢劈,整死几头畜牲算啥。于是,杨师傅就来到了屠宰场上班了。杨师傅整日杀猪宰羊的,近水楼台的总能得到一些畜牲们的下水,还有心呀肝呀肺什么的,提回家洗巴洗巴炖了吃了。杨师傅整日里满面红光,脸上的麻坑里都洋溢着下水的气味。冬天,杨师傅的日子也很不好过,畜牲们似乎被他杀尽了,在那年冬天,有时十天半月的也捞不上来一头猪,眼见着杨师傅脸上的麻坑日渐萎顿下去。但他的日子总能比别人好过一些。他和文师傅一个胡同里住着,文师傅出事了,他首先想到了淑贞和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淑贞可是这条胡同的美人,脸不管怎么风吹日晒,总是那么白净,头发又黑又亮,什么衣服穿在淑贞的身上都是那么好看。杨师傅经常望着淑贞的身影发呆,杨师傅那时还没有成亲,快四十岁的人了还一个人干熬着。不是杨师傅愿意这么熬着,是没有人愿嫁给他,如果长得丑点有个好工作也好说,两下都占齐了,谁愿意嫁给一个整日里杀畜牲的人呢。
文师傅的死给他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刚开始杨师傅并没有非分之想,他只出于对淑贞的怜香惜玉,在一天夜晚他用报纸包着一堆骨头,推开了淑贞的家门。在那一刻,这骨头对淑贞一家意味着一次难得的盛宴,骨头们被杨师傅当场砸碎了,然后放在一锅沸水里煮着。当香气在椒贞家弥漫开的时候,淑贞的眼泪流了下来。杨师傅看见淑贞的眼泪,自己的心里也挺不好受的,他吸溜着鼻子说:哭啥,不就是一堆骨头嘛。就是这些骨头救了淑贞和两个孩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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