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我大量地写诗歌、小说并拼命投寄,终获成功,八三年的《青春》、《青年作家》、《飞天》和《星星》杂志初次发表了我的作品。我非常惧怕憎恨退稿,而且怕被同学知道,因此当时的信件都是由一位北京女同学转交的,她很理解我。以她的方式一直鼓励支持我。我至今仍然感激她。
大学中业时我选择去南京工作,选择这个陌生的城市在当时是莫名其妙的,但事实证明当初的选择是对的,我一直喜欢我的居留之地,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在南京艺术学院工作了一年半时间,当辅导员,当得太马虎随意,受到上司的白眼和歧视,这也不奇怪。因祸得福,后来经朋友的引荐,谋得了我所喜爱的工作,在《钟山》杂志当了一名编辑。至此我的生活就初步安定了。
一九八七年我幸福地结了婚。我的妻子是我中学时的同学,她从前经常在台上表演一些西藏舞、送军粮之类的舞蹈,舞姿很好看。我对她说我是从那时候爱上她的,她不相信。一九八九年二月,我的女儿天米隆重诞生。我对她的爱深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其实世界上何止我一个人有一个可爱漂亮的女儿?不说也罢,至此,我的生活要被她们分割去一半,理该如此,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就这样平淡地生活。
我现在蜗居在南京一座破旧的小楼里,读书、写作、会客,与朋友搓麻将,没有任何野心,没有任何贪欲,没有任何艳遇。这样的生活天经地义,心情平静、生活平静,我的作品也变得平静。
其他还有什么?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我现在从事的职业属于“作家”这个特殊类别。而我常常觉得自己不像,假如这不是矫情的说接,一定是心虚的表现。肯定是心虚。我心目中的作家不是我这样的,他们应该是具备非凡的心胸和头脑、博大的文化和修养的人、而我不具备这些,我在日常生活中基本上是个拘谨、怯懦、无能的人,沉迷于一些世俗而浅薄的乐趣中,譬如麻将、阅读流行小报杂志、到处觅取时髦衣物等等。有时候我痛恨自身顽固的庸俗习性,但是我知道我不能离开这些“庸俗”,我对所有深奥的需要精力和智力的事物都感到恐惧,除却小说创作。
除却小说创作,我想说我只对小说这个东西迷恋之至,而且多年来一往情深。这与那些虞诚的集邮迷、足球迷和XX收藏家的性质是一样的。
我爱小说不是天生的,也不是后天培养的,这是上爸对我的一种怜悯,让我这个笨人具备一点“过人”之处?
有些事情应该从头说起,我正好借这篇文章回顾一下我三十岁的生活是怎么过来的,下面的纪事年表式的东西,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没兴趣的读者就不必看了。
一九六三年
一九六三年一月二十三日我出生于我父母的家里。我父亲是个机关职员,母亲是工人。那天是南方人所谓的小年夜,已经临近春节了。我母亲准备去加夜班,加班有双份工资,春节期间的加班工资对于我们桔据的家庭经济是很可观的,但我恰恰这时候出生了。
当然这些事情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
一九六五车
这一年本来该有一个弟弟或妹妹出生,但母亲没要那个腹中婴儿,母亲说,养不起,即使是你差点也不想要
一九六六——九六八年
我对“武斗”的印象是一阵枪声,我家后窗隔河相望的是水泥厂的一座大窑,夜里有人在高高的窑顶打枪,子弹穿透了我家后门的门板,我有个印象,母亲深更半夜用棉被包住我,把我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外婆房间里去睡。
我家临街的墙上刷写着打倒xxx、xxx的标语,墨迹非常牢固,几年未褪,又过了几年,被打倒的xxx和xx都成了赫赫有名的领导。
一个干瘦的中年女人经常挂着纸牌在街上走来走去。现在我回家偶尔还看见她,脑子里立刻闪过“历史”这个沉重的字眼。
一九六九年
秋季入学,在一所旧教堂改建的小学校里。一群小孩按身高、性别排座位,我左边是个漂亮的穿红裙的小女孩,右边是一个很脏很难看的拖鼻涕的小女孩,偏偏让我跟那个拖鼻涕的同座,心里恨恨的,对此居然至今不能释怀,可见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向往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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