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尝到了走麦城是什么滋味。他率着六十多骑直退到东大营才勒转马头。
“他们会把枪送来的。政委,我保证。”常发小心翼翼观察父亲的脸色,多少有些不安。
我的父亲铁青着脸不作声。想骂张不开嘴,想揍举不起马鞭。与其说常发丢了他的脸,不如说常发代替他丢了脸,冷静想想,也想不出当时形势下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远处终于出现五六骑马,可以看出是负了重。父亲的鼻孔里松出一口气。
送枪的是沙坨村的村民,其中便有引父亲上勾的两个老乡。
“我日你个祖宗!”常发一声怪叫,早冲上前去,“老子不要命去解救你们,你们倒跟土匪连起裆来算计老子!”他劈胸揪住一个老乡,扯下马,抡圆巴掌扇过去。“我宰了你狗日的!”
“住手!”父亲吼。
可是,老乡脸上还是啪一声暴响,半张脸顿时红胀起来。却并不挣扎,早做好任人宰割的打算。
“说,兔患子,你安的什么心?”常发将老乡提起来摇晃,唾沫星迸溅着咆哮。
“你打吧。”老乡耷拉着头喃喃,“他们现在正在杀我们的猪,宰我们的羊,喝我们的酒,玩我们的女人……”
“活该!太妙了!”常发将老乡掼倒地上,像扔一袋土豆。_“这才是老天有眼不赊账呢!”
“我们没法,我们还得活。”老乡抹眼泪。
“滚回去吧,舔着母猪龙的脚丫子活去吧!”常发顿着脚,发疯一样咆哮:“滚!马上滚!”
父亲没再做声。他似乎明自了,常发所受的羞辱,他内心的伤痛,一点也不亚于自己。
村民们从马背上卸下枪,满面愧色地上马跑了。连头也没回一下。
我的父亲将那支蛇牌撸子插入枪套时,已经拿定主意。咬着牙根宜布:“就地休息,吃点干粮。天黑前赶回沙坨村!”
“什么,政委?”常发惊愕地睁大限,“你要干什么?”
“他们在喝酒,我们出奇不意,,一定要全歼这股土匪!”父亲不看常发,对着武器到手的骑兵们下令。
队伍静了三秒,常发忽然叫起来:“我跟他喝了血酒!”
父亲望望常发,皱起眉头。
常发急着说:“他们说话算数,把枪送来了。我们不能不算数啊。张大帅的兵、满洲国的兵……”
“他仁是强盗打强盗。你也是强盗?”父亲冷冷问,一字一板说:“我们是人民的武装。我们不信鬼神,我们信好来宝。这是你说过的。好来宝是人民编唱,我们的宗旨只有一个,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
常发拿动着嘴唇,半天憋出一句:“不干!要打你们打,我喝过血酒,我不干!”喊罢,转身上马,朝赤峰市跑去。
“回来!”父亲吼叫,拔出蛇牌撸子:“我毙了你!”
常发不回头。
父亲将举起的蛇牌撸子收回枪套。严厉的目光扫过队伍:“兵不厌诈,不要受他影响。”
“可是,政委,为这些不要脸的胆小鬼,为这些自私落后的家伙去流血,值得吗?”队伍里有人小声说。
“我们不胆小?我们放下了枪。”父亲声音沉重,“为什么?因为四周机枪压顶,因为有20个姑娘被他们抓去当人质。但找们本可以抱着枪死。我们没有这样做。我们丢了脸。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去骂乡亲们?他们没有枪,也不懂革命道理。他们只有父母妻子儿女,他们要对父母妻儿负责。我们要为他们着想。我相信,一旦我们开始消灭这些土匪,乡亲们一定会站到我们一边来!”
“政委讲得对。参加革命前,咱们不也是农民?不也一样自私落后吗?”
“打回去!土匪不消灭,咱的根据地就别想建!”
我的父亲脸上露出笑容。
那支“好来宝”我听过。是这样流传:一到天黑便跑出来,不让安静的母猪龙;通宵达旦吮你的血,不让安睡的母猪龙;抢走粮食夺走羊,欺男霸女的母猪龙……一切“贤明”的法律啊,都不加约束的母猪龙!说唱到沙坨村那段故事,是这样流传:说假话诱骗六十个勇士,玩弄阴谋诡计的母猪龙;将怯懦的血割入酒碗中,害怕共产党的母猪龙;送走人又送回枪,妄想求条活命的母猪龙!至于我的父亲杀回马枪,被称赞为“放射着麦达拉[i]的神光”,“闪烁着宗喀巴[ii]的光辉”,“焕发出奥其巴尼[iii]的光采”。没有唱我的父亲言而无信,唱的是“不接酒碗不承诺,淳厚诚实的权政委”;“拿回武器再战斗,为民除害的权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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