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发当上八路军的营长,立刻在唐河阻击战中露一脸:亲手毙掉12个日本兵。抗战初始,一个连队击毙5个日本兵就算大功,常发这一功足能升任副团长。可他拍着桌子骂:
“什么他妈的副团长,还不决找酒来?”酒来了又没肉。这家伙,去日本兵尸体上割来几嘟噜东西,煮牛鞭一样煮来下酒吃。真有点“壮志饥餐胡虏肉”的气概。
为此,副团长没当上,他被降成连长。
消灭伪军王弼,常发率尖刀连又立大功。恢复营长职务的命令传下来,不见他人影。团政委一寻寻到窑子里,只见一个赤条条的常发搂了两个赤条条的女人边喝酒边胡闹。政委把常发捆回来,要枪毙。黄永胜说:“用人之际,再说睡的也不是良家妇女,撤销他的营长职务就行了。”
然而,常发恶习难改,终于把房东家一个大闺女收拾了。他被关在柴屋里,等待军法处死。就那么巧,日本人打突袭,连他连七十名军人连八百名群众统统俘虏,关押在赵庄两个场院中。这些军民人等是战斗一夜后被俘,又在太阳下晒一天,天黑后叫渴讨水的吼声、嚎声、哭声不断。终于,日本人将洗过澡的两桶水送来,一个场院送一桶。西边场院的俘虏互相关心着,每人几口喝完桶里的洗澡水。东边场院不然,常发凶猛得像头豹子,打翻一个又一个试图抢水喝的人,自己也免不了头破血流。他坐在水桶上威胁着低吼:再有一个抢水的,我就把这桶水全泼掉!俘虏们不敢再往上扑,叫着骂着劝着。常发不理睬,将衣服脱下来浸水,湿淋淋捞出,捂在墙角。工夫不大,衣服再浸水,并且用手挖掉一层洇湿的墙坯。俘虏们突然明白了意义,白动形成一带人墙,掩护常发这项急中生智的工程。黎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时刻,常发终于借一桶水之力,挖穿院墙,使五百多军民逃出虎口。其中还包括被他蹂躏过的那个大闺女。这段故事已经历史性地记入保定地区文史资料:“东场院五百军民借一桶饮水挖穿院墙冲上后山,逃离虎口。西场院三百多军民被日本鬼子集体枪杀,制造了震惊全国的赵庄惨案……”
常发这个罪犯兼功臣被带到黄永胜面前。黄永胜足足盯他一分钟,他没软。黄永胜问:“有功了?”他说:“至少能扯平。”“你混蛋!”黄永胜骂,“你耍流氓就没想想后果?”常发说:“想了。”黄永胜说。“想了还干?”常发说:“我想,女人都是头一天骂我,第三天就离不开我了。谁知这次……”黄永胜给了常发一鞭子:“流氓成性,你扯不平。你是死是活还说不定!”他命令卫兵:“捆起来!”常发被五花大绑,由教导员牵去受害姑娘的家,请受害人判生死。那姑娘背着身,捂着脸,不肯说话。教导员只好问:“毙了他?”姑娘摇头。教导员松口气,又问:“揍断他腿?”姑娘又摇头。教导员脸上浮起一层浅笑,声音放低放柔和:“那就——放了他?”姑娘停片刻,慢慢地慢慢地点一下头。于是,教导员给了常发一耳光:“还不跪下谢罪?”常发扑通跪例,响亮地磕三个头,留下一条活命。连长是当不成了,只好当排长。
可是这个流氓英雄,他竟敢扣押地委副书记兼军分区副政委!
[i]狼可以一次吃掉超过自己体重的肉,也可似一星期不吃不喝,仍然凶悍异常。
我曾想,不要写常发关押我的父亲了。作品人物应当塑造,应当符合世人熟悉的理论、模式。可是不行。那岁月,那天工神斧凿刻出的事件、人物容不得笔墨涂染,自然总是美过理念。
于是,读者便不能用过去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改造旧军人、改造土匪的模子来要求生活中的常发去照着走。
于是,常发还是走着自己的路。
常发早已酒醒,不然不会与我的父亲讨价还价并且步步退让:
“副政委,”他已经改了称呼,“我就是不想死,我能杀日本人,我活着还有用。”
父亲不再理睬,卷一支纸烟吸。院外传来人声马声,不像过鬼子,也不像过群众。
“副政委,你只要答应反扫荡结束后再治我罪,我就……”常发没讲完,朝院门扭过头,立刻被蝎子蜇了屁股一般跳起来,挺身立正,迅即又聋拉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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