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力是人还是鬼?”
一九六七年七月十九日。“小暑”将尽,“大暑”到了眼皮下。
武汉市凡有“高度”的地方,楼顶、杆顶、树顶,龟蛇二山。桥头码头,无不捆满高音喇叭,更有宣传车走大街串小巷,满世界播放谢富治和王力在水利电力学院讲话的实况录音。
几家欢腾,几家怨愤。到了上午八九点钟,“百万雄师”似乎从最初的打击下清醒过来,以更大的势头开始反击。更多的高音喇叭以军歌为前奏,“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歌声过后,慷慨悲昂上战场。男兵女将,“面对死亡放声大笑”,拼死的呐喊呼号响彻云霄:“这是最后的斗争!同志们,战友们,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那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蓦地里,一个女高音从喇叭里冲天而起,声压群雄:“王力究竟是人还是鬼?王力究竟是人还是鬼?现在播送重要文章……”
余音袅袅,绕云三匝,喇叭里已然换成深厚苍凉的男中音。那哀兵举剑之韵,使江汉大暑,群情汹涌里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感。
《王力究竟是人还是鬼》——王力自窃踞中央文革小组成员以来,一
贯以极左面貌出现,欺上压下,横蛮左右;摇笔舞文,指鹿为马;口若悬
河,颠倒黑白。在他插手的四川、内蒙、江西、河南、湖北、浙江、云南
等省,无一例外出现大武斗、大流血、大混乱、大停工、大破坏。这是为
什么?他大喊“怀疑一切”以乱党;大抓“谭氏”人物以反军;大搞“反
夺权”以祸国;大封“保皇派”以挑动群众斗群众;令革命派水深火热,
反动派欢呼雀跃,又何其毒也!他就是埋在毛主席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揪住王力的狐狸尾巴当老虎打!
把王力交给湖北三千二百万人民和各兄弟省市革命群众,进行彻底的
批判斗争!
王力从中央文革滚出去!
打倒王力!
陈再道曾后悔没有直接听到这篇广播文章,他独个儿神情郁郁,忧怨满腔地走进了军区党委常委会议室,一屁股坐下便再也不想动弹。
该来的都来没有招呼,没有寒暄,更没有往日开会前的幽默和粗话。十几个人面面相觑,或心事重重,或疑虑不安;或抑郁,或沮丧,或木然。
足足静有五分钟,不闻一声。
“哼,”钟汉华咳一声,终于沙哑着嗓子打破沉寂:“现在开会。由陈再道同志宣读我们两人的检讨,请同志们讨论、补充。”
钟汉华看一眼陈再道,陈再道从桌上拿起那份检查稿,稿纸遮住大半个脸,从纸后漫应一声:“嗯,检讨。”
他开始照本宣科地读检查。他文化程度不高,眼睛又花;心绪不宁,怨气郁结,几页纸念得磕磕巴巴;该停的不停,不该顿的又顿住不动;声音没起伏,没婉转,平淡得不如白开水。好歹读完了,会议室又变成哑了一般静。
“总得说句意见吧?”钟汉华望望大家。
“同意。”副司令员韩东山吝啬地吐出两个字。
于是,会议室里声调不一地重复若干次这两个字。
散会留在会议记录本上的全部内容也只是这两个字:同意。
王力也是“知天命”的人了,参加革命时间不算短。但是半生顺利,没经过什么风风雨雨、跌跌撞撞,更不曾体味那荣辱升降苦乐的反复滋味。这种人棱角足,喜张扬,锋芒毕露,不知天高地厚。只有下过几次地狱,再回首,方懂得“哀江南”——
俺曾见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早开,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
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
将五十年兴亡看他。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袅鸟。残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权延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