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先生(17)

2025-10-10 评论

“最后她被送医院去了,我记不清是谁把她送到医院去的。一个男医生告诉我,她的肾被踢坏了,不能排尿。那是一个空空的病房,非常大,只放了一张床。出去进来的只有一个男医生,我也没见过别的病人。我站在她的病床边,她依然仰面躺着。我有些居高临下有些傲慢地对闭着眼睛的老婆说:”‘如果你不抓我的头发,我是不会这样对你的。我从不首先这样做。可你抓我的头发,我警告过你也没用,我这才动手……’“可能是因为她一直都闭着眼睛,我才把这话反复说了几遍。我心里觉得说得太多了,但是停不下来,就是不停地对她重复这句话。
“过一会儿,那个出去了又进来的男医生走到我跟前,笑眯眯地看着,突然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我用手去摸脸,满手都是血。
“我从没见过自己出这么多的血,给吓醒了。”
听了我的梦,编辑老冷什么也没说,他那样地看着我,好像我真的那样打了我的老婆。他走了以后,我有种说漏嘴那样的悔恨,但一想不管怎样,我再也不能把这个梦捡回来,塞进我的心里,多少也就坦然些。我想起邻居的一个小姑娘,她总是高高兴兴的。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已经十岁了,又有一天,她妈妈告诉我另一个故事。
英语老师讲解“秘密”这个词儿。她说,每个小朋友都有一个小秘密,对不对?
小姑娘举手说,老师,我没有。
我得控制自己在这里不用感叹句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我真的很羡慕这个小姑娘。一个没有秘密的人,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管我多大,十个月,十岁,还是一百岁,我都不会成为小姑娘这样的人。我也没有什么秘密装在心里,但我永远也不能举手声明,我没有秘密。熟人或者陌生人,谁看我都会觉得我一肚子秘密,即使事实完全相反。世界上有很多误解,其中之一就是,你不爱主动说话,别人就会认为你有秘密。
由此,我想到了命运。
我永远也成不了小姑娘那样的人,命运。
即使我发表很多作品,也只能是一个偶尔在杂志上露面的小作者,命运。
那个冲进办公室开枪打死同事,然后开枪自杀的美国疯子,命运?
士兵踩上地雷,命运?
男人找小姐,命运?
我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太不唯物了,太不像话了。我是想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命运,想到这儿,我开始瞧不起自己,我要么太傻,要么太软弱。我必须马上切断这样的思路,命令自己立即离开办公室。
临锁门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我对命运的看法是错误的,但每次遇到麻烦,我这么想,都能让我安静。
下班半小时后还亮灯的办公室是多年机关生活中最吸引我的一件事,那是一个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时刻。门虚掩着的时候,我撞见过一个很丑的女会计独自对着镜子发出差不多是我见过的最妩媚的笑容,以至于让我在瞬间里忘了她的长相。
一个行业报纸的副主编在女编辑伸手从高处取东西的时候,把手放到了她的屁股上,这是他亲口向我描述的。同样是发生在下班以后。他说,他等待着她抽自己一个耳光,没有继续行动。可是没有耳光扇过来。他说,原来你是同意的,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这时,女编辑把耳光抽到了他的脸上。此后,他总是对女人下这样的结论:全是他妈的疯子。
还有那些有实权的领导,也爱在这段时间里暗示他已经观察多时的部下,他将提升他……
我在走廊里看见黑丽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于是敲门。得到里面的允许后,我走进去,发现黑丽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地站着,两个人怒目而视,我想立刻退出来。
“嗨,所长,你别走。”黑丽气呼呼地对我说。
黑丽给我们做了介绍,她说我是她的所长,他是她的男朋友。
在我看来,他是一个长得很不错的小伙子,美中不足的是小伙子的眼神不太柔和,有点发直。我想起张道福对黑丽男朋友的评价,他说,黑丽这姑娘不错,就是找的男朋友都有问题。于是,我就多跟他聊了几句。
“你做什么工作?”我问。
“地铁司机。”他说。
“开地铁挺轻松的,没什么行人需要注意。”
“是。”
“是不是有时候都能闭着眼睛开?”
“我都是睁着眼睛开。”他认真地说。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那你不用想着往哪儿开吧?反正往前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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