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22)

2025-10-10 评论

    梅女士的眼光突然一沉,顿住了话头;她感触到一个意思,但仓卒中找不到适当的字句来表白。房里突然意外地静寂,似乎可以听得各人心的跳声。柳遇春愕然瞪视着,额上透出大粒的汗珠来。梅女士的胆大宣言,他是不料的;他踌躇着怎样应付。梅女士走前一步,又掷过了铅块似的几句话来:
    “你能够证明我有什么暧昧的行为,你尽管提出离婚来;不然,我请你当众伏罪,承认我的自由权,我的人格独立!”
    暂时没有回答。四只敌意的眼睛对看着。因为是兴奋,梅女士颊上现在又耀着娇艳的红光。而况她的胸部的曲线又是颤动得那样美妙,柳遇春禁不住心荡了,他突然得了个主意,满脸堆出笑来柔声说:
    “我并没说你有过不规矩的事,何必这么着急呀。我不是书呆子。女人有过不规矩的事,是瞒我不了的。你,第一夜,是那么样,我就明白你是个好姑娘。”
    梅女士打了个寒噤。同时她的脸更加红了。
    “我是一点疑心也没有,你也不要多心。刚才的事,大家都有点不对。算了,铺子里还有事等着我去办呢。”
    又干笑了一声,并没等待回答,柳遇春就匆匆地跑走了。梅女士向房外怒睃了一眼,慢慢地走到窗前坐下,捧着头沉思。断续杂乱的过去和现在像泡沫似的在她发胀的脑子里翻腾。她的思想不能集中。对于刚才的争闹,她是毫无后悔,也无所谓痛苦;他们之不免于争闹,本在她的意料中。然而有一点却是她所不料的:柳遇春竟还是那样的凶悍阴沉。她从前很看轻这“柳条的牢笼”,现在却觉得这“柳条”是坚韧的棘梗,须得用心去对付。她杂乱地想着,脸上布满了阴云。专伺候她的胖子女仆轻轻地踅进房里来了。梅女士抬眼看了一下,觉得那女仆的脸上带着不尴不尬的笑容。呵!这肥猪!她来干什么?侦探动静?焦躁突又爬满了梅女士全身。方桌子上还躺着那两张土娼的照片,胖女仆慢慢地走过去,似乎想收拾起来,蓦地梅女士的威严的声音喝住了她:
    “李嫂!少爷到铺子里去了么?”
    胖女仆似乎一怔,缩回手,看着梅女士的脸回答:
    “刚才看见他出门去,也许是到铺子里罢。”
    “你去找他来!我忘记了几句要紧话。马上就去!”
    胖女仆用半个脸微微地笑,就转身走了。梅女士站起来踱了几步,拿起那两张照片藏在身边。又沉吟了一会儿,便悄悄地离开了三天来视为牢笼的这个房子。
    梅女士特地绕远路到了自己的老家里。时间将近午,梅老医生正在那里看报纸。女儿的突然回来,颇使他惊愕。梅女士却很安详地说明了吵闹的经过,又取出那两张照片搁在父亲膝头,郑重地接着说:
    “韦玉是表哥。从小在我们家读书,我和他亲热些,算什么希奇。他就那样的胡说八道!他自己嫖土娼,我看见了照片,并没说半个字,他倒反咬一口。他还说是为了老亲的关系,又可怜着爹近来落薄,所以只好不计较呢!”
    梅医生皱了眉,没有说话,他看那两张照片,又望了女儿一眼,忿然将手里的报纸摔在地下,出奇地说:
    “真是昏天黑地的世界!什么龟儿子的潮还在放野火哪!”
    梅女士看地下的报纸,原来是自己订阅的一份周刊《学生潮》,她明白父亲那两句没头没脑的话语的意味了。她偷偷地睃了父亲一眼,忍不住抿着嘴笑。
    “可是你跑回来干什么呢?”
    像是醒过来似的,梅老医生又加一句。
    “我不愿意回柳家去,我不愿意和他同住。我伺候你老人家。”
    这几句话是说得那样坚决而又轻松,梅老医生惊异地挺了一下眉毛,干笑起来;他说:
    “又是笑话!遇春即使荒唐,你可以在娘老子家里过一世么?”
    “现在是伺候你。将来我可以去教书,我可以去做尼姑。”
    梅老医生闭了眼很不相信似的摇头。女儿是他宠惯了的,并且女儿所说柳遇春公然自称是可怜他落薄这句话,也使他十分不快,而况又有两张真凭实据的照片,他觉得不能不公平地办一下了。他微微叹了口气说: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茅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