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有的和新补添的联为一气又造成了束缚人心的坚固的长城正是一九二四年以后的情状。在另一处,鲁迅有极妙的讽刺道:
在报章的角落里常看见青年们的谆谆的教诫:敬惜
字纸咧;留心国学咧;伊卜生这样,罗曼罗兰那样咧。时
候和文字是两样了,但含义却使我觉得很耳熟:正如我
年幼时所听过的耆宿的教诫一般。
(《华盖集续编》一一九页)然而攻击老中国的国疮的声音,几乎只剩下鲁迅一个人的了。他在一九二五年内所做的杂感,现收在《华盖集》内的,分量竟比一九一八年至一九二四年这六年中为多。一九二六年做的,似乎更多些。"寂寞"中间这老头儿的精神,和大部分青年的"阑珊",成了很触目的对照。
鲁迅不肯自认为"战士",或青年的"导师"。他在《写在〈坟〉后面》说:
倘说为别人引路,那就更不容易了,因为连我自己还不明白
应当怎么走。中国大概很有些青年的"前辈"和"导师"罢,但
那不是我,我也不相信他们。我只很确切地知道一个终点,就是:
坟。然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无须谁指引。问题是在从此到那的
道路。那当然不止一条,我可正不知那一条好,虽然至今有时也
还在寻求。在寻求中,我就怕我未熟的果实偏偏毒死了偏爱我的
果实的人,而憎恨我的东西如所谓正人君子也者偏偏都矍铄,所
以我说话常不免含胡,中止,心里想:对于偏爱我的读者的赠献,
或者最好倒不如是一个"无所有"。我的译著的印本,最初,印一
次是一千,后来加五百,近时是二千至四千,每一增加,我自然
是愿意的,因为能赚钱,但也伴着哀愁,怕于读者有害,因此作
文就时常更谨慎,更踌躇。有人以为我信笔写来,直抒胸臆,其
实是不尽然的,我的顾忌并不少。我自己早知道毕竟不是什么战
士了,而且也不能称前驱,就有这么多的顾忌和回忆。还记得三
四年前,有一个学生来买我的书,从衣袋里掏出钱来放在我手里,
那钱上还带着体温。这体温便烙印了我的心,至今要写文字时,还
常使我怕毒害了这类的青年,迟疑不敢下笔。我毫无顾忌地说话
的日子,恐怕要未必有了罢。但也偶尔想,其实倒还是毫无顾忌
地说话,对得起这样的青年。但至今也还没有决心这样做。
但是我们不可上鲁迅的当,以为他真个没有指引路,他确没
有主义要宣传,也不想发起什么运动。他从不摆出"我是青
年导师"的面孔,然而他确指引青年们一个大方针:怎样生
活着,怎样动作着的大方针。鲁迅决不肯提出来呼号于青年
之前,或板起了脸教训他们,然而他的著作里有许多是指引
青年应当如何生活如何行动的。在他的创作小说里有反面的
解释,在他的杂感和杂文里就有正面的说明。单读了鲁迅的
创作小说,未必能够完全明白他的用意,必须也读了他的杂
感集。
鲁迅曾对现代的青年说过些什么话呢?我们来找找看:
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
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
了可诅咒的时代。
(《华盖集》四○页)
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
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
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
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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