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来妇女解放论者只是对于外部的制度下攻击,
不从妇女自己的态度上谋改变,所以总是不十分有效。所
谓“妇女自己的态度上谋改变",即是要女性自己觉到自
己的地位并不劣于男性,且重要于男性,为妻为母是神
圣光荣的事,不是奴隶的役使;你们既忙了,不要再因
忙反屈辱了自己,要在这忙里发挥自己,实现自己,显
出自己的优越,使国家社会及你们对手的男性,在这忙
里认识你们的价值,承认你们的地位。
使国家社会及你们对手的男性,在这忙里认识你们的价值,承认你们的地位;在为妻为母的忙里发挥自己,实现自己:这是丐尊先生的警句,也可以说这是丐尊先生所认为解放妇女的途径!在纯粹理论上,我不反对丐尊先生此论,可是事实上,国家社会及对手的男性即使会从女性为妻为母的“忙"里认识她们的价值,然而未必肯承认她们的地位;正如资本家虽然从劳动者的血汗上认识劳动者的价值,然而何尝肯承认劳动者的地位。
再退一步,我们不管国家社会及男性对于女性"忙"的价值及承认之如何,而再看女性是否能从为妻为母的"忙"里发挥自己,实现自己。我们自然先承认能够发挥女性自己实现女性自己的忙,不是无意识的千古相传的女性的为妻为母的"忙",而是另一境界的近乎爱伦凯的母性主义的理想之所谓忙了。那么,事实上我们的为妻为母的女性还只是忙着些平凡的"忙",而不是理想的忙,并且环境上决不容许有作有为的女性实现了若干理想的为妻为母的忙!如果一个有作有为的女性,想在她的为妻为母的职权范围内做一点理想的忙,那么,旧礼教,旧习惯,一切的法律,甚至政治势力,军警武力,都会干涉到她身上了!这也是无足怪的。因为旧礼教,压迫女性的魔鬼以及拥护此魔鬼之一切法律,武力,都只承认旧有的为妻为母的忙,而这旧有的为妻为母之忙,正是女性的锁链;这在旧有的为妻为母的忙里,女性决不能发挥自己,实现自己!
所以真正要使女性能在为妻为母的忙里发挥自己,实现自己,不处奴隶的地位,重要的前提还是改革环境!结论于是就落到女性的一面为要求自身利益而奋斗,一面为改造环境而与同调的男性作政治运动了!
事实的铁掌打破了理想的花园。我们有一句老话:“理想为事实之母。"但是这里我们却看见一条颠岂不破的铁规,“事实不容许时,理想只是一句废话!"所以现代女子苦闷的生路是根据了目前的事实取她们应该做而且不得不做的行动!
如果说"九一八"的沈阳事变好像晴天一霹雳,那么“一二八"的上海血战光景就是暴风雨罢?现在离"一二八"又是一周年了,全中国固然是密云未雨前的黑暗沉闷,全世界也是加紧武装,待机爆发。战神在狞笑!
我们回想上海血战的当时,大火烧毁了繁盛的闸北,炮弹扫起了江湾吴淞大场,租界内伤兵难民满坑满谷,资产者忧虑着公债库券变成废纸,忧虑着闸北地皮永远跌价,内地的小商人为了上海"钱庄不通"而愁眉蹙额,沿铁路线的农民忍痛看着自己的田地被圈作飞机场,被挖掘了战壕,大人先生忙着布置陪都,陆都,行都,恨不得一步跨上了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我们现在一闭眼就唤回了去年此时可歌可泣可叹的时代交响曲!
但是一周年以后的上海怎么呢?”救济东北难民游艺会"在"花选"的欢呼中闭幕了,复兴闸北灾区的奖券正以头彩三十九万圆大事号召,天堂的租界里新开了几家影戏馆,大减价的百货商店顾客潮拥,梅博士①来上海奏艺,许多人买不到票,新妆的短大衣,新妆的更长的旗袍:繁华的上海依然那样繁华,——不,更加繁华!如果不是爱多嘴的新闻纸片传热河告急,山海关头炮响,谁又肯信我们的国难仍是未已,我不犯人,人却犯我,而所谓"长期抵抗"事实上乃是长期"不"抵抗!
①梅博士:指梅兰芳。
上海实在是太平世界了。却是蒙在鼓心里的上海小市民还没忘记去年此日的教训,看见虹口的日本海军陆战队要举行"检阅式",于是又恐慌,又纷纷搬家。可敬而又可怜的小市民呀!你们不要慌!难道你们没听说英法对日有密约,日本不再来骚扰上海,那交换条件就是英法默认日本在热河榆关的军事行动?有钱人比你们聪明得多了,他们知道上海是太平世界。不见他们朝朝暮暮酣歌醉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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