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散文集(253)

2025-10-10 评论

    对于诸如此类的小巧的"手艺",我们也许还能"幽默"一下,——虽然有时也实在使你"啼笑皆非"。
    可惜它们喜欢这样"费厄泼赖"的时候,并不太多,最通常的,倒是集恶劣之大成的作法。例子是不怕没有的,比方:因为"短被盖"只顾到头,朋友A的脚趾头便被看中了,这位朋友的睡劲也真好,迷迷糊糊地,想来至多不过翻个身罢了,第二天套上鞋子的时候这才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急忙检查,原来早已血污斑驳。朋友B的不满周岁的婴儿大哭不止,渴睡的年青的母亲抚拍无效,点起火一看,这可骇坏了,婴儿满面是血了,揩干血,这才看清被啮破了鼻囱了。为了剥削脚趾头上和鼻孔边那一点咸咸的东西,竟至于使被剥削者流血,这是何等的霸道,然而使人听了发指的,还有下面的一件事。在K城,有一位少妇难产而死,遗体在太期间内停放了一夜,第二天发现缺少了两颗眼珠!
    “鼠窃"这一句成语,算是把它们的善于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永远不能光明正大的特性,描摹出来了。然而对于弱者,它们也是会有其胆的。它们敢从母鸡的温暖的翅膀下强攫了她的雏儿。这一只可怜的母鸡,抱三个卵,花了二十天工夫,她连吃也无心,肚子下的羽毛也褪光了,憔悴得要命,却只得了一只雏鸡,这小小的东西一身绒毛好像还没大干,就啾啾的叫着,在母亲的大翅膀下钻进钻出,洒几粒米在它面前,它还不知道吃,而疲惫极了的母亲咕咕地似乎在教导它。可是当天晚上,母鸡和小鸡忽然都叫得那样惨,人们急忙赶来照看时,小鸡早已不见影踪,母鸡却蹲在窠外地上,——从此她死也不肯再进那窠了。
    其实鸡们平时就不愿意伏在窝里睡觉,孵卵期是例外。平时它们睡觉总喜欢蹲在什么竹筐子的边上,这大概是为了防备老鼠。因此也可想到为了孵卵,母鸡们的不避危险的精神有多么伟大!江南养鸡都用有门的竹笼,这对于那些惯会放臭屁来自救的黄鼠狼,尚不失为有效的防御工事,黄鼠狼的躯干大,钻不进那竹笼的小方格。但是一位江南少妇在桂林用了同样的竹笼,却反便宜了老鼠;鸡被囚于笼走不开,一条腿都几乎被老鼠咬断了。
    但尽管是多么强横,对于"示众"也还知道惧怕。捉住了老鼠就地钉死,暴尸一二日,据说是颇有"警告"的效力的。不过这效力也有时间性,我的寓所里有一间长不过四尺宽二尺许的小房,因其太小,就用以储放什物,其中也有可吃的,都盖藏严密,老鼠其实也没法吃到,然而老鼠不肯断念,每夜都要光顾这间小房。墙是竹笆涂泥巴的墙,它们要穿一个孔,实在容易得很。最初我们还是见洞即堵,用瓦片,用泥巴,用木板,后来堵住了这里,那边又新穿了更大的洞,弄得到处千疮百孔,这才从防御而转为进攻。我们安设了老鼠夹子。第一夜,到了照例的时光,夹墙中果然照例蠢动,听声音就知道是一头相当大的家伙,从夹墙中远远地奔来,毫不踌躇,熟门熟路,直奔向它那目的地了,接着:拍叉一声,这目无一切的家伙果然种瓜得瓜。这以后,约有个把月,绝对安静,但亦只有个把月而已,不能再多。鼠夹子虽已洗过熏过,可再也无用。当然不能相信老鼠当真通灵,然而也不能不佩服它那厉害的嗅觉。我们特别要试验这些贪婪的小动物抵抗诱惑的决心有多大多久。我们找了最香最投鼠之所好的东西装在鼠夹子上,同时厉行了彻底的"清野",使除此引诱物外,简直无可得食。一天,两天,没有效;可是第三天已经天亮的时候,我们被拍叉的声音惊醒,一头少壮的鼠子又捉住了,想来这是个耐不住馋的莽撞的家伙。
    然而这第二回所得的安静时间,只有一个星期。
    不但嗅觉厉害,老鼠大概又是多疑的,而且警觉心也提得相当高。鼠药因此也不能绝对有效,除非别无可食之物,鼠们未必就来上当;特别是把鼠药放在特制的食物中,什九是徒劳。扫荡老鼠似乎是个社会问题,一家两家枝枝节节为之,决不是办法。记得前些时候,报上载过一条新闻,伦敦的警察和市民合作,举行了大规模的扫荡,全市于同一日发动,计用去鼠药数万磅,粮食数吨,厨房,阴沟,一切阴暗角落,全放了药,结果得死鼠数百万头。数百万这数目,不知占全伦敦老鼠总数的几分之几,数百万的数目虽然不小,但说伦敦的老鼠全部毒死,恐怕也不近事理。自然,鼠的猖獗是会因此一举而大大减少的,不过这也恐怕只是一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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