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凡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就不会没有偷偷摸摸的又狡猾贪婪的丑类。所差者,程度而已。报上又登过一条消息:重庆市卫生当局特地设计了防鼠模范建筑。我们可以相信这种模范建筑会比竹笆涂泥巴的房屋要好上几百倍;然而我们却不敢相信这样一道防线就能挡住了老鼠侵略的凶焰,当四周都是老鼠繁殖的好场所的时候,一幢好的房子也只能相当的减少鼠患而已。老鼠是一个社会问题,没有市民全体的总动员,一家两家和鼠斗争,结果是不容乐观的。但这不是说,斗争乃属多事,斗争总能杀杀它们的威;不过一劳永逸之举,还是没有。
人们的拿手好戏是妥协。和老鼠妥协,恐怕也是由来已久的。人,到底比老鼠会打算盘,权衡轻重之后,人是宁愿供养老鼠,而不愿因小失大,损坏了他们认为值钱的东西。鼠们大概会洋洋得意,自认胜利,而不知已经中了人们的计。有一家书店把这妥协方策执行得非常彻底,他们研究出老鼠们喜欢换胃口,有时要吃面,有时又要吃米,可是老鼠当然不会事前通知,结果,人们只好每晚在书栈房里放一碗饭和一碗浆糊,任其选择。据说这办法固然可以相当减少了书籍的损坏,如果这样被供养的鼠类会减低它们的繁殖力,那问题倒还简单,否则,这妥协的办法总有一天会使人们觉得负担太重了一点。
在鼠患严重的地方,猫是照例不称职的。换过来说,也许本来是猫不像猫,这才老鼠肆无忌惮,而且又因为鼠患太可怕了,猫被当作宝贝,猫既养尊处优,借鼠以自重,当然不肯出力捕鼠了;不要看轻它们是畜生,这一点骗人混饭的诀窍似乎也很内行的呢!
1944年3月17日。
是在船上或车上,都不关重要;反正是那一类的设备既颇简陋,乘客又极拥挤,安全也未必有保障的交通工具,你越心急,它越放赖,进一步,退两步,叫你闷的不知怎样才好,正是:长途漫漫不晓得何年何月才到得了目的地。
在这样的交通工具上,人们的嘴巴会不大安份的。三三两两,连市面上现今通行的法币究竟有多少版本,都成为“摆龙门阵"的资源。
有这么两个衣冠楚楚的人却争辩着一个可笑的问题:时间。
一位说他并不觉得已经过了七个年头了。
“对!"另一位顺着他的口气接着说:“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早已满了七年。"
那一位摇着头立刻分辩道:“不然!不知不觉只是不知不觉罢了,七年到底是七年;然而我要说的是,这七个年头在我辈等于没有。你觉得我这话奇怪么?别忙,听我说。你当是一个梦也可以,不过无奈何这是事实。想来你也曾听得说过:在敌人的炮火下边,老板职员工人一起动手,乒乒乓乓拆卸笨重的机器,流弹飞来,前面一个扑倒了,后面补上去照旧干,冷冰冰的机器上浸透了我们的滚热的血汗。机器上了船了,路远迢迢,那危险,那辛苦,都不用说,不过我们心里是快活的。那时候,一天天朝西走,理想就一天天近了,那时候,一天,一小时,一分钟,确实有价值。机器再装起来,又开动了,可是原料、技工、零件,一切问题又都来了,不过我们还是满身有劲,心里是快乐的。我们流的汗恐怕不会比机器本身轻些,然而这汗有代价:机平生产了,出货了。……然而现在,想来你也知道,机器又只好闲起来,不但闲起来,拆掉了当废铁卖的也有呢!"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望着他的同伴苦笑,然后又说:“你瞧,这不是一个圈子又兜到原来的地点?你想想,这不是白辛苦了一场?你说七个年头过去了,可是这七年工夫在我们不是等于没有么?这七年工夫是白过的!白过了七年!要是你认真想起到底过了七年了,那可痛心得很,为什么七年之中我们一点进步也没有?"
“哎,好比一场大梦!"那同伴很表同情似的说。
但是回答却更沉痛些:“无奈这不是梦呀!要是七年前的今天我作了这样一个梦,醒来后我一定付之一笑,依然精神百倍,计划怎样拆,怎么搬,怎样再建,无奈这不是梦,这是事实,我们的确满了七年,只是这七年是白过的,没有价值!"
那同伴看见对方的牢骚越来越多,便打算转换话题,不料旁边一人却忽然插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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