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以致毒害主题,那自然是再愚笨不过的事了。然而在
花之外多加上两笔绿叶,使真实生动化而更加真实起来,
这便是艺术的真价。
“花与叶"这一问题概要具如此。本来中国有句老古话:牡丹虽好,全仗绿叶扶持。光是一朵牡丹花,并不好看,必待带叶,然后完成了牡丹之美。所以"叶子"在这里并不是帮衬,而是完成"牡丹之美"的必要条件。花与叶是对立的,相成的,而不是一个为主体,一个为附属。
艺术上的"花与叶"的问题,也应该如此去理解。问题不在"要不要加几笔叶子"或"多加上两笔叶子",问题是在那些叶子画得对不对。倘使一朵牡丹花旁边加上了菊花的叶子,弄得既不象牡丹,又不象菊花,这才真正是"没有必要的"。
如果花是牡丹花,叶也确是牡丹叶,那么,即使叶子太多了些,也不至于"毒害主题"。因为一朵牡丹两张叶固然是牡丹,四五张乃至七八张叶,也仍然是牡丹,不会变做了芍药的。"叶子"而至于"毒害"了花(主题),一定是这些“叶子"和"花"本非同类。所以文艺上的"花叶问题",第一要认明花与叶是相需相成的,叶子不处于帮衬的地位;第二要注意是否配错了叶子。质诸洪深先生等三位,以为何如?
提起了"儿童年",弄文学的朋友不免要想起儿童文学;想起了儿童文学,第一个扑到我们面前来的问题当然是怎样使儿童容易懂得。其实这个问题不但儿童文学的作者应该注意,一般文学的作者都应该注意;又不但文学的作者应该注意,是凡要把文章做出来给别人读的人们都应该注意。无论我们写的是什么,我们都得先问一问:能不能再写得好懂些?
从事实的证据看来,要文章写得好懂,和要文章写得难懂是同样不容易的。在思想简单的人们,恐怕写出文章来别人要嫌浅薄,硬梆梆从字句上去用功夫,想要别人看起来好象难懂,结果却不是难懂,是不通。近来有所谓神秘派的诗,就是这样产生出来的。
同时,也有很多人在那里高叫"大众化"或"通俗化",也有很多刊物在那里标榜"大众读物",或至少"中间读物",结果却也完全不是那回事。这倒并非因为那些人和刊物没有诚意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力不从心,要这么做做不到。
比如文艺青年要求指导家们指示他一些创作的方法,指导家们就给了他一大套"上层建筑"或是"经济机构"。文艺青年将这套名词背熟了,明知对于自己的创作没有多大帮助,但觉做起批评来是大有用处的,于是他就先做起批评家来了。实际上是做批评的和受批评的同样的不很了然;在前者觉得把这套名词搬弄一番,也就起琳琅可诵,在后者受了几次这样的搬弄之后,渐渐弄出一条轨道来,从此按部就班,再不敢越雷池一步,而于是乎他就一辈子不得超生。
适应着这种倾向而产生的就有在有些杂志上占着一栏的“新名词释义",乃至新名词的专门辞典。这种辞典大都以这套新名词收得越多越新鲜为越可自豪,比如一九三五年一月间铸造的新名词,二月间出版的字典已经收进去,那当然就成了那部辞典可以大书特书的一个特色了。但我们的意思,以为一部辞典的价值完全在于它的各个词的解释的易懂性。这当中有一个首要条件,就是凡解释中所用的词,都必须是不必再查字典也可以懂得的,否则无论那部辞典所收的条数怎么多,都不能算是好辞典。譬如我们买到一本文学辞典,翻到了"文学"这个词,一看定义是:“在社会的下层基础——经济——上的作为社会上层建筑之一的艺术的一种。"这在读过了三年社会学和经济学的人们看来,原不会觉得怎样困难,但在普通的读者,却就觉得他那本辞典是白买了。但会觉得白买,还算是运气的,坏就坏在那人象从前士子读《四书》朱注一般,将白文和注解囫囵地吞在肚里,便自以为已经懂得!
我们觉得现在所急需的辞典并不是这一种,却是象《牛津英文辞典》那样Concise的一部用极浅近的释义来解释已流行的普通用词的词典。因为现在在不算文盲的群众中,连“发明"和"发见"一类普通用语都还辨别不清的人们还是占着大多数,你用"建筑”“机构"一类的字眼去和他们解说,他们是包管不敢明说自己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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