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写过一篇《回顾》(刊于重庆《新华日报》)也是谈到自己写作过程的,但这一篇我自己也没有留底,所以找不到了。现在,我还不想多谈自己。有些作家爱写自己的写作经验,而且也真有一套经验;我呢,不然,不爱谈到自己,也谈不出一套经验。能够谈的,有几句话就可以谈完的一点“甘苦”(你当它是经验吧),那就是《短篇小说选集》后记所包括了的。因此,恕我在这一点上无法满足你们的要求了。
五、我觉得你们打算成立小组叫做“茅盾小说散文研究小组”,未免是小题大作。更重要的待研究的东西多得很呢,何必来研究叫做“茅盾”这么一个作家呢?我劝你们不必如此小题大做,因此,恕我也不能答应你们的要求——指导你们的研究。至于你们想要知道曾有些什么文章批评、分析过我?那么,你们如果要简便一点,可以找丁易所写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略》以及还有别人所写的同类的书(如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如果要多知道一点,那就得找十年、二十年前出版的书和杂志了。抱歉的是,我自己也没有保存这些批评文章,甚至连目录也没有。
六、研究一个作家是属于文学批评范围的,和学习写作不同。你们来信末尾又说到学习写作的问题。如果你们是为了学习写作而研究茅盾的作品,那就另是一回事,可是你们来信的前部——大部分都是从文学批评的观点提出问题的。
看完了全信,我不能不反问一声:诸位同学的意图是学习写作呢,或是学习文学批评?如果是前者,我劝你们不可专看一人的作品,即使这一个人是伟大的作家,例如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杜甫、施耐庵、曹雪芹、鲁迅。要看各种风格不同的作品,要自己反问:为什么我喜欢这本作品?是不是人云亦云,而自己并无所得?我向来是什么书都看,看得有味,多看一遍,看得无味,就放手。所谓向前人学习,以我看来,无非是“博览群书”,贵有自己的真知灼见,不人云亦云而已。
我这封信,一定使你们失望,但没有办法,只能这样草率,因为写信的时间也要挤的。
匆此奉复,顺致敬礼!
茅盾〔一九五六年〕四月八日
刘或同志:六月十日的来信收到了。你想以你县合作化初期为背景写一小说,很好。你考虑到这题材已经过时,因而你问写这样一起小说是否会有用?我认为这就要看你写出来的作品是否真实地反映了现实(当然这里包括了艺术的概括)。如果把写作和配合当前中心工作看得太机械,那就缩小了文艺作品的教育作用,所以“过时”的题材也可以写。
我想提出一点来请你注意:就是关于人物个性的塑造。如果人物写不好,弄成概念化,那么小说就可能变成政策的图解,那就没有意义了。
至于从何写起,这是没有定规的;你完全可以按照你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来开始。
匆复,顺致敬礼!
沈雁冰一九五六年六月
郭殿兴同志:六月十七日来信和《麦收之夜》稿都收到了。现在把我读后的意见写出来,供你参考。
你的这篇小说,企图通过抢收麦子的事实,来表现农民为了生产连自己孩子在生病也不顾了,并通过王兴甲的母亲怎么样照顾仲明的有病的孩子,来表现新社会里人与人的关系。这篇小说的主要人物是王兴甲的母亲,可是你对于这个人物的形象和内心活动没有很好的刻画。其次,在情节的安排上,也有问题。你在小说开始时只写兴甲的母亲为了仲明的孩子生病而心神不宁,然后写她和儿子一同到仲明家里,然后又写暴风雨来了,人们都去抢收麦子,剩下老太太一人看守孩子;你这样的平铺直叙,就不能把事情写得紧张,而且那场暴风雨在文章里就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如果你一开始就写那位老太太正在怀念仲明的生病的孩子中而暴风雨来了,于是她想到仲明这时一定更为难,于是她和儿子冒雨到仲明家去,那就会紧张得多。
人物描写是要从人物的行动中表现人物的内心活动。你这篇小说,只给读者看了一个故事——而且是粗糙的故事,说不上有人物描写,这是最大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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