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散文集(299)

2025-10-10 评论

    茅盾一九六二年四月二十七日

    亲爱的敖德斯尔同志:大函敬悉,如果我的不成熟的感想对您有点儿帮助,那是我很大的荣誉。您在您这样年纪所作的成就,超出了上一辈人的同样年纪所作的,这是我们祖国、也是蒙古族弟兄值得骄傲的,我以为您此后在创作上还有一个高地必须攻下来,这个高地就是文学语言的个人风格。攻这高地,首先从作品人物的对话使有个性开始。不同身份、不同性格的人物,他们一开口便自不同,——所谓如闻其声。王汶石、李准的作品所以引人注目,此为其重要因素。若论结构、人物描写,您和其他内蒙古作家实无多让。我给乌兰巴干的信里,也讲到这一点。
    我的评论只是个人感想,我没有就您的作品和别人交换过意见;因为大家都忙,很少闲谈的机会,而且我读过的,他们未必读过,评论方面百家争鸣的空气还不太浓,我们有责任使它浓厚起来,活跃起来。我希望听听你们那里对我的评论的意见,也希望我的不成熟的评论会抛砖引玉,在《草原》上激起一点波动来。
    不多写了,祝您更大的成功,祝您身体健康!
    茅盾一九六三年一月十六日

    大函送来时,我尚在国外;本月十七日回国后始得拜读,又因忙碌,直到今天作复,幸恕怠慢。您信中所提出的几点疑问,我都尽我所知作了简单的答复。为了省事,就在原信上加了注,这也要请您原谅的。
    各条中,“塘路”及“官河”二词如求详释,则应如此解答:一、“塘路”即旧时期站的路线,嘉湖一带俗称“官塘大路”者即指此,称“塘路”者是一般通用的简称。此种“塘路”为旧时嘉湖一带主要的陆地交通的“干线”,前清时初办电报,即沿“塘路”敷线。
    二、“官河”为嘉湖一带水上交通的干线。被称为“官河”的水道,并非全是“运河支流”,但几乎全部是和“运河支流”通航的。所谓“运河支流”,是指清代为了漕运而疏浚
    ①刊于《中学语文教学》,1982年第4期。据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编辑室注:此信系“1963年,我们给《春蚕》作注时,写信向茅盾请教。茅盾同志回了这封信。”原信发表时就无台头。
    的接通着大运河(即直贯南北的大运河)的内河。
    三、因为嘉湖一带地形关系,“塘路”和“官河”常常是并行的。故如谓“官河岸上的路即塘路”,可通,常不尽然。
    四、为了简便起见,我以为“塘路”即可注为“嘉、湖一带陆地交通的干线,清代的驿路即以此为基础”。“官河”可注为嘉湖一带水上交通的干线。
    写得杂乱,目的是使您有一个整的概念,至于如何提要钩玄写成注,请您斟酌罢。
    匆复,顺期健康
    沈雁冰〔一九六三年〕二月二十一日

    夏衍同志:昨看《早春二月》后,曾述鄙见,归途在车中又反复思之,兹走笔再渎,供诸同志参考。
    一、如何看待萧涧秋、陶岚两个人物?我以为萧与陶有同又有不同。两人都有反抗旧社会的气骨,是其相同处;但萧则湖海飘零多年,有徘徊莫知所从之概,陶则与世隔绝、骤接新思潮,故多勇往直前之气。萧之追求真理,已有年所,故托尔斯泰主义已先入为主,当票与陶岚相遇时(亦即与文嫂相遇时),表面上或主观上虽似一徘徊歧途者,然而潜意识中,托尔斯泰主义实占上风。陶则猛一觉醒,正值大革命前夜,风云澎湃,陶只有被卷入之可能,而无彷徨徘徊之余地。然而陶的思想水平,认识水平,还不到能侃侃而谈,折服萧之地步。现在我没时间取柔石原作分析此两个人物之精神状态,或许原作对萧、陶之性格描写,未如此明朗,然我们不妨在影譬如此发展他们。何则?因为如此发展了他们,虽与原作有出入,但对当时现实,固无抵牾也。
    二、如果我们肯定了上面的论点,于是:A、强调萧之思以个人力量挽救人间苦难之思想而又自怀疑(择一适当镜头加几句简炼的话语,或对陶倾诉,或独白);B、如何处理文嫂?文嫂是一个善良的家庭妇女,负着旧礼教的包袱。镇中的谣言使她痛苦,然而温顺的性格和生活的穷困又使她不忍也不能毅然拒绝萧的照顾和温情。如果我们这样来理解文嫂,则在阿宝病死,萧来探望时的一段对话,可以略加修改为:萧劝文嫂再嫁,而且暗示有人会牺牲自行接受她,文嫂暗示“此人”另有意中人,她何必损人(破坏了陶岚的恋爱)而不利己?(怀疑萧未必能终爱,而自己将为社会所笑骂)文嫂表示了将一死结束漫长的苦痛,嘱萧善视采莲,并谓陶小姐一定也能善视采莲。C、然而文嫂此种适合于她本人境遇的暗示并未能使萧正视现实,却反而激起了他潜意识中的托尔斯泰主义,故在昏夜彷徨时,对陶小姐直白了自己的打算,(此可用影平原来对话,但可稍稍修改,于激昂中带阴悒,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可考虑萧独吟此句,以加强气氛)。陶始而惊愕,继而沉默深思,终乃平静,谓之曰:“此乃从井救人,她将来不会幸福,你也不会幸福,而我……没有说完,她就跑走了。D、文嫂自杀后,原有镜头,大体可以保留,但萧之留书出走,似可改为萧正在写信,未完,而陶至,陶夺书读之,冷冷地问萧欲往何处去,萧不答,表示绝望的困惑。陶以坚决声调说:我也要走。萧惊问:何处?陶答:革命风暴的中心。萧睁大了眼睛,陶厉声说:你现在还是徘徊么?还是幻想个人力量可以使不幸者幸福么?陶说完,奋然即走,萧似大梦初醒,大呼追之。全剧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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