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2(123)

2025-10-10 评论

    每天,当侦听处给他送来成沓的电文时,海塞斯都隐隐地感到一种冲动,像踏入了一条清澈见底、鱼儿乱窜的溪流中,似乎随时都可以徒手抓起一尾鱼。可是,不知是时光的流逝让他失去了过往超凡的神力,还是异域的天象、地理让他犯了“水土不服”的毛病,还是林容容的毅然拒绝浇了他霉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海塞斯感到自己的激情显得杂乱无章,他兴奋,可表现的是那么没有经验,手忙脚乱,神魂颠倒,以致每一次出手都是徒劳,每一次碰运气都撞到南墙。他把基督的神像请入室,挂在正面墙上,祈求主给他带来好运,但来的还是厄运、厄运……他像个被众魔诅咒、诸神抛弃的将军,一次次冲锋,均以失败告终。
    这是怎么回事?是我老了吗?在经历了重重挫折和无情打击后,海塞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念陈家鹊,每到夜晚就想念,清晨醒来也在想念。而且,他可以想象,由于自己的无能和不幸,有一个人比他还在用心地想念陈家鹄,他就是陆从骏。

    有一天,林容容回忆她与陈家鹄的过去时,她觉得他们之间的事情既复杂又简单,既有人为的因素,又有某种天意。比如那天陈家鹄从峨眉山回来,全黑室那么多人,第一个看到他下车的人恰是她,这就是天意。当时她正在替陈家鹄收拾东西。三个小时前,他们在进入重庆地界后,路过某高炮部队,老孙有一个战友在那里当参谋长,便进去蹭了一顿午饭,同时给陆所长打来电话,提前报了个到。陆从骏正是接了电话后,带上林容容过来给他收拾东西的。鬼子的尾巴已经剪掉,难缠的恶病已经祛除,陆从骏可以理直气壮地请陈家鹄大驾光临黑室本部——正院。附院的那间屋子空置已久,可以想象一定四处蒙尘结垢,把它打扫干净,最多住个一两天,没意思,不划算。所以,陆从骏决定让陈家鹄今天回来直接人住黑室。
    如果陆从骏不在那时候去上厕所,第一个看到陈家鹄回来的人应该是他,但恰恰在车子开进院门的前一分钟,他进了厕所。所以,听到有车子开进院子后,他明知道是陈家鹄回来了,却无法冲出来迎接。
    冲出来的是林容容!
    她听到汽车开过来的声音,顿时觉得跟地震似的,整栋房子都好像被汽车轮胎碾得在发颤,同时她听到身体内部发出一阵悲喜交加的响声,这声音带着忧伤和畏惧,在她周身引发了因为炽热而冰凉的感觉。她冲出门,站在回廊上往楼下看时,车子还没停稳。她想下楼去迎接,却突然觉得双膝发软,以致要扶住栏杆才能站得住。她一动不动、软弱地站了好一会儿(其实只一会儿),看见陈家鹄从车子里钻进来。她的第一印象是,陈家鹄好像魁梧了许多,其实是因为穿棉袄的缘故,他们分手时陈家鹄还只穿件单衣呢。
    “老同学,你好。”这么称呼应该带着欢喜的情绪,大大方方的,声音会长着翅膀飞向天空。可她没想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羞怯,那么紧缩,好像这几个字是烫的,苦的,把她喉咙整治得一下子收缩了,干涩的像要裂开来。她对自己表现出这么没有经验的兴奋很失望。
    叫他更想不到的是。陈家鹄闻声后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默然低下头,没有回声,没有微笑,没有挥手,连目光都没有远弹一下。唯一的变化是,他加快步伐往楼梯口走去,显然是要上楼来。
    很快,陈家鹄在她的视角里变成一个背影,她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却看见了他孤独、落落寡欢的神情。当他上了楼,出现在廊道上,向着她走来时,包括后来跟她说话时,她都觉察到他这种孤独、落寞、寡欢的神情。这是他对她的第二个印象,他神情里有一种驱不散的孤独感。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以前他即使独来独往也不会给人孤独的感觉,顶多是孤傲吧。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给你收拾东西。”
    “干吗收拾东西?”
    “你要搬走了。”
    “去哪里?”
    “就对门。”
    “谁叫你来的?”
    “陆所长。”
    陆从骏就在这时从厕所里出来,替她解了围。是的,林容容有种被解救的感觉,在与他说话时她感到冷,越来越冷。这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自从那次在医院相见后,她无时无刻不再想念他,在他跑步的山路上,在教室里,在他的寝室门前,在结业典礼上,在同学们谈论他的时候,在失眠的夜色里。甚至在纷乱的梦中,她都把他当做一个可能暗恋自己的人,对他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思念。但是这次见面,这次谈话,让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陆所长说他在暗恋自己,不过是一个职业的说辞而已。跟他的心无关,只跟他的病有关:他需要她来扮演那个角色,把他从昏迷中叫醒,仅此而已。这种感觉以后被一再地确认、强化。她对自己的恨因此也被一再确认、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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