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看它老坏,一坏你就急一头汗,修不好你就上火,我怪心疼你。”
赵曙光笑笑:“没事儿。您别心疼我。鼓捣来鼓捣去的,我也大体上明白它的机械原理了。并不复杂,挺简单的。我这不也等于在实践中学了技能了嘛。将来咱村肯定用得上我的技能……”
春梅跑来,气喘吁吁地:“曙光哥哥,我天亮哥来信了!”
“哦?”赵曙光立刻将信接过,因那信是企盼已久的,他激动得双手发抖。
晒场上一时静下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赵曙光,如同那是一封写给大家的信,内容也仿佛是大家企盼已久的福音似的。
支书问春梅:“光是一封信?”
春梅点头。
支书:“没有……那个那个,汇钱的单子?”
春梅摇头。
支书:“真没有?”
春梅:“是真没有嘛,有我还能昧下呀?”
知青(104)们和妇女们一个个围过来。
赵曙光却将信一攥,揉成一团,塞入兜里。
大家明白了,那信中没带来什么他们企盼的福音。
冯晓兰伸出一只手,责备地:“你揉它干什么呢?”
赵曙光:“你没什么必要看。”
冯晓兰的手慢慢缩回,默默转身离开了。
春梅毕竟还是孩子,和大人们的企盼不同,急切地问:“天亮哥哥提到我没有?”
赵曙光也不看她,目光茫然地望着远处,摇了摇头,接着又低下头修那编草绳的机器。春梅眼中顿时噙满泪水,呆愣片刻,一转身跑开了。
众人默默散去。
支书强掩失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声地:“那什么,这不快到晌午了嘛,大家都早回吧,回吧。”
转眼间,晒场上只剩下了三个人——支书、赵曙光和冯晓兰。
赵曙光终于将机器修好,一声不响地又操作起来。
冯晓兰看看机器说:“停了吧。”
赵曙光仿佛没听到。冯晓兰走过来关了电闸。赵曙光又将电闸合上,冯晓兰再次将电闸关了。
冯晓兰:“天亮写给你的信,连我都不能看了?”
赵曙光:“如果都不想给你看,我刚才就撕了,何必还往兜里揣!”
他发现支书蹲在一处,走过去,小声又内疚地:“支书,一块儿回吧。”
支书抬头看他,说:“曙光,我……你别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坡底村的。你们知青(104)不欠坡底村什么,倒是咱村太穷,使你们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起早贪黑地干,也挣不了几个工分,我和大伙都觉得挺对不起你们。”
“支书,别这么说,您这么说,我心里听了难受。”
冯晓兰也走了过来,劝道:“支书,我们都觉得,您和乡亲们已经对我们很好了,穷也不是谁愿意的,不是你们的过错……”
武红兵的歌唱声传来:
手赶上牛车车怀抱鞭,
哎呀不由我想起“解放”前。
喝半碗酸粥赶快走,
半夜五更到地头。
天上下雪地上白,
明明价糟心苦苦价挨。
……
赵曙光和冯晓兰望着支书,都听得有点儿发呆。支书忽然双手抡扇自己嘴巴子,并说:“我没出息!没出息!没能耐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倒巴望着知青(104)朝家里借钱来解决村里的困难!我……我算个啥支书嘛!”
冯晓兰哭了:“支书,您别这样啊!您也是我们知青(104)的主心骨啊!”
赵曙光将支书拉起。
“曙光,我……我老了,累了,你……你就写份入党申请书吧!”
赵曙光忽然将支书干巴瘦小的身子紧紧搂抱住,像搂抱一个孩子。他也哭了,说:“支书,我写!为了咱坡底村,我一定写!”
武红兵的歌声还在:
为几口肚皮皮发不完的愁,
哎呀穷日子几时是个头儿?
羊羔羔吃奶双蹄蹄跪,
哎呀我庄稼人又该跪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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