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伯接着问:“从北京来?”
“不是,在北京的北边儿……春梅说那地方叫北什么来着?”
“河北?”
“不是。”
“那一准儿是东北了。”
“也不是……对了,老北老北的地方!也是下乡去到那地方的。”
王大伯起身挂鞭子:“你啰唆了半天,也没说清楚他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王大娘急了:“你个老东西要知道那么细干什么呀?去,用这五个鸡蛋,到供销社换一斤挂面回来。捎带着,再换瓶酱油,换瓶醋。”
王大伯没好气地说:“咱家鸡生的蛋与众不同啊?五个鸡蛋能换回那么多东西吗?”
王大娘拍脑门儿:“可也是。总共十二个蛋,你连篮子拎去吧!”
冯晓兰和赵天亮回来了。
冯晓兰:“大伯,这是我弟天亮。也没通个信儿,突然就来了!”
赵天亮道:“大伯好,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王大伯摆摆手:“添不了什么麻烦。我们家几年没来过客人了,你来了我们高兴。”
冯晓兰发现了碾盘上放着的那半碗水,双手捧起,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抹抹嘴,仿佛那水既不苦也不咸,而是琼浆玉液。
赵天亮又看得发呆。
“娃们,你们聊,我得去办点儿事。”王大伯将篮子背身后,侧着身,向院门外迂回。
冯晓兰却看出了名堂,抢前几步,拦在院门口,问:“大爷,篮子里是鸡蛋,对不?”
王大伯嘿嘿一笑:“我这,是要去换点儿东西……”
冯晓兰看了一眼赵天亮。赵天亮不明所以,反小声责怪冯晓兰:“晓兰姐,你这是干什么呀?”
冯晓兰将他推得连连后退,生气地指道:“你呀你呀,都是因为你来!”
王大娘从窑洞里出来,叫道:“晓兰,你看大娘指上是不是扎了个刺,怎么这么疼呢!”
冯晓兰望向王大娘时,王大伯趁机出了院门。
王大娘劝道:“晓兰呀,别心疼那几个鸡蛋,啊?攒着,可不就是为了换点儿别的东西嘛!”
冯晓兰情知上当,快急哭了,跺了下脚,又数落赵天亮:“你知道不知道?一户只许养一只母鸡!自留粮年年不够吃,鸡也没口好食吃,隔两天才下一个蛋!大娘攒下点儿鸡蛋,容易吗?春梅和大伯生病的时候,大娘只用一个鸡蛋给他们冲碗蛋花儿,那一个鸡蛋还舍不得磕破,拿在手里摩挲来摩挲去的!”
冯晓兰说着说着,脸上流下泪来。她一扭身,跑进窑里去了。
“晓兰,好闺女,你别哭嘛!”王大娘跟着走进窑洞。
赵天亮正愣在院子里,春梅走了进来,对他说:“天亮哥,帮我拎水去!”说着,她拎上一只桶,跑出院子。赵天亮缓过神儿来,也跑了出去。
运水的驴车停在坡下。春梅指着驴车旁的青年,对赵天亮说:“他是我哥,你叫他‘囤子’就行!”
赵天亮走过去:“囤子哥,想不到来时遇见的是你!”
囤子矜持地点点头,一言未发,解开皮管儿,往桶里注水。才注到半桶,他将管子系起来了。
春梅央求地:“哥,再多放点儿嘛,我都好多天没洗脚了!”
囤子摇头,指指坡下。赵天亮顺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儿还有一户窑里人家。他收回目光时,囤子和驴车已不在跟前了。
春梅一跺脚:“死性人,气死我了!”
“半桶水,我一个人也行。”赵天亮拎起桶大步向王家走,春梅撅嘴跟在后边。
“你哥这人,话真少啊。”
“他是哑巴。”
“难怪。”
“他去年才哑的。”
赵天亮不由得停下脚步,询问地看着春梅。
春梅仿佛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低下头,掩饰地也伸出一只手拎桶。二人默默走了几步,春梅提醒他:“你可千万别在我家唱歌啊,我哥听不得别人唱歌。”
二人拎水进入王家院子,春梅大声说:“娘,你看我哥,只给咱家放半桶水!”
王大娘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从窑洞走出来,望一眼桶,叹道:“还是半桶水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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