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先生,以前我们有意,你把我们劝说明白了。现在我们怎能为了满足一时之欲,把你牺牲了呢?’
这次风险之后,两位姑娘之间的嫉妒也仿佛完全忘记了一样,都与以前大不相同。谁也不再留意功课,对望三和从前一样热诚,一样恭敬,轻轻的拍他,吻他,只是不答应他别的要求。但是她俩跟他在一块儿,毫不拘束,蜷缩在椅子上,好像屋里一个男人也没有似的。陶望三和自己热爱的姑娘这么亲蜜,这样居住在一块儿,克己制欲,的确是件难事,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俩说:‘我俩太爱你,所以对待你不忍像对待以前那三个看房的一样。’
望三的心灵痛楚万分。他说:‘那么我走吧。’
两个姑娘听见哭起来,望三也舍不得硬着心肠走。于是去看以前的一个道友,告诉了那个道士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以及现在的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形。
道士说:‘这么一说,她俩是好鬼。你对她俩千万要忠实。我一定帮你忙。’
遣士给了望三两道符,告诉他说:‘把这两道符拿回去,一人给一道。她俩若看见有棺材从门口儿过,把符放在一碗水里,喝了,跑出去。谁先跑到棺材,谁就能借尸还魂。这要看谁的运气好了。’
一个月以后,她俩听见门前有出殡的经过。两个姑娘都往外跑。小谢先跑了出去,忘记了先喝符水,只瞪眼看着秋绵的阴魂进入了棺材不见了。小谢难过万分,哭哭啼啼的走回屋去。
陶望三在门口站着,什么都看见了。丧女的家人看见有阴魂进入了棺材,一会儿就听见棺材里有响声。大家惊惶得不得了,吩咐打开棺材,盼望小姐复活过来,棺材里的尸首喘气了,起初,气很微弱,后来,出入气渐渐均匀,最后睁开了眼睛。何家惊喜之下,赶紧把她抬出了棺材,抬进望三的屋去,放在他的床上。这位小姐生得白而丰满,声音比秋绵的圆润。何家要把他抬回家,她不肯走。她向父母说:‘我是秋绵,不是你们的女儿。’他的像貌虽然不像秋绵,可是一见望三,却向他微笑,不像是对生人的样子,像对爱人,对老朋友。
父母想不到自己的女儿说这种话,但是她坦然拒绝回家去,非在望三这儿不可。
她说:‘爸爸──如果您是我的爸爸──我告诉您,我爱他。’
父亲跟望三说:‘情形既然如此。我就把女儿留给你,她若一定愿意。我就认你做女婿好了。’
丧礼于是中途取消,父母折回家去。第二天,何家派了一个使女带了被褥和婚礼来。望三和他说话,极力想和她的仪态渐渐习惯。她的确是秋绵,她的说话,他的走道儿,全是秋绵。两个人亟是欢喜得无话可说。
新婚的夜里,总有一个女人哭泣声,使他俩不能安静,那正是小谢,在一个黑暗的墙角落里生闷气。望三拿着灯去跟她说话,想法安慰她。她的衣裳都哭湿了,不听劝慰,两人烦恼得利害,一夜没睡。
第二天晚上,情形一样,一直接连六七夜。总听见小谢在墙角落里哭泣,结婚之后二人始终没同床。非常可怜小谢,可也没法儿拿话安慰她。小谢冷清得可怜。
秋绵说:‘干什么不再去找老道试一试?他许他还能给她想个办法呢?’
陶望三又去找道士,道士起初说事情毫无办法。望三再三恳求,说小谢现在这种情形没人管,的确可怜得很。既然救了一个,索性就救两个好了。
道士说:‘我也可救她。我尽我的法术而为吧。我一定帮他,可不能保一定成功啊。’
道士和望三一同回家,要了一间安静的屋子,好沉思作法,他告诉望三不要去问他什么,一点儿别惊动他。十天十夜,他在那间屋子里坐着,一滴水也没喝。由外往里偷看,看见他坐在那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跟睡着了一样。
在第十天中午以前,一个漂亮的少女撩开帘子,进入陶望三的屋子。她微微一笑,眼睛流露着温柔的光芒,像非常疲倦的样子,他说:‘走了一整夜,我简直精疲力尽了。走了三十里地才找到这儿。道士在她后头走呢。他们一来,我的任务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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