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灭(40)

2025-10-10 评论

    “我问他名字!”
    语调有些急躁了。
    “梁晓声!梁山泊的梁,拂晓的晓,声音的声……”
    那介绍者的口吻,听来有些因“失职”而惭愧似的。
    我暗想——今天何其荣幸之至,居然遇到了一位似乎对作家格外垂青的“大款”。而且还是“灰色”的!我的极有限的社交经验,或者干脆说是陪客经验告诉我,“大款”们对作家们通常是不大待见的。在金钱面前文学不过是印钞票的机器甩下来的边角纸吧?尤其“灰色”的“大款”们,对所谓作家更是嗤之以鼻的。除非他们心血来潮,有了钱还嫌不够,进而还要有名,而作家又心有灵犀,号准了他们的脉,巴结着要替他们著书立传……
    我将茶杯一放,站起来瞅着介绍者说:“他没听清就没听清嘛!这种场合,不过是大家凑趣儿的事儿。人一走,茶就凉,何必介绍得那么详细?像宣读什么产品说明书似的!……”
    我的话使对方红了脸,不停地眨巴着眼睛,神色大窘。
    我故意看也不看“华哥”朝众人一抱拳,用很江湖的口吻说:“诸位行个方便,小弟要先行一步了!”
    大家面面相觑,就都有几分讪讪的了。
    我也不理睬那么多,说走,推开椅子,转身便走。
    不料“华哥”大声道:“梁作家,你给我站住!”
    那语气听来具有命令的意味儿。
    难道这位“华哥”,并非一位对作家有什么好感,而是一位和一切作家有什么仇隙的“灰色”人物?谁得罪了您找谁报复去呀,我又没用笔作践过您,跟我这儿叫的什么板啊!
    我不由得站住了。暗暗打定主意,今儿倒要领教领教这位“华哥”的凌人盛气,不就是我不高兴做陪客了吗?看他能不能把我活吞进肚子里去。或者像吃生猛海鲜似的,三下五除二地把我卸巴了?
    我身子没动,只朝他扭过头去,盯着他,冷笑地说:“这位华哥,您要把我强行扣压住不成?”
    他说:“是的。”
    说完也站了起来。
    大家可就不但都有几分讪讪的,而且都有几分不安了。
    这个劝我:“哎哎,怎么也得再坐会儿,再坐会儿,别扫了华哥的兴嘛!”
    那个劝他:“华哥您别急,别急,他有事,就让他先走嘛!少他一个,大家也坐得宽松些!……”
    已然到了这种似乎很僵的地步,我当然哪里还肯听劝?
    我正色道:“少跟我来这一套!只要老子自己高兴走,谁他妈爱扫兴谁扫兴去!”
    “华哥”也不听劝。
    他也正色道:“今天谁请客?我!我是主人!是我请你们!你们谁走都成,就他不能走!……”
    他说时,还隔着餐桌,伸直手臂朝我一指。
    我说:“我要非走,你能怎样?”
    “华哥”收回手臂,顺势多此一举地正了正打得很端正的领带结,慢条斯理地说:“那……我也走!今天你走到哪儿,我跟你到哪儿!反正,今天你的时间是属于我了,我的时间嘛,也完全属于你了!……”
    这不是要无赖吗!
    他呢,说完却望着我笑。
    他一笑,大家也就一个个跟着笑。连表情一度颇为紧张的侍者小姐,也满脸堆下了职业性的随机应变的笑容,一边给各自的酒盅斟酒,一边乜斜着我说:“梁作家,华先生这么诚心诚意地留您,你就坐下呗!”
    座中那位由服装模特改行为公关小姐的女陪客,也港腔港调地说:“梁作家,连侍者小姐都觉得您过分了吧?别要小孩子脾气了,快坐下吧!你是不了解,人家华哥这个人,其实是金属元宵,外冷内热!”
    我瞪她一眼,心想你他妈倒挺会说话儿的!好像你就很了解那小子似的。可方才你和别人攀谈时,我明明听你自己亲口说的,以前也不认识那小子嘛!
    “华哥”这时已推开椅子,走到了我面前。
    他问:“你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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