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看你那德性!你当我怕你呀!”
这孩子简直是在逼我粗暴。
我挥手打了他一记耳光。
他叫起来:“你敢打解放军?”
我从他头上一把抓下军帽,扔在地上,又打了他一记耳光,说:“打的就是你这个解放军!再唱啊!”他捂着脸不作声了。
那几个小演员愣愣地瞪大了眼睛瞧着我。
那二三男女演员不尴不尬地开口了:“哎,你怎么动手打人呀?”
“有理讲理嘛!”
我说:“刚才对你们还不够讲理吗?”哼了一声,走回自己的房间,躺下独自气得不行。
第二天,导演找到编辑部来了,向我们的一位副主任告了我一状。“童星”罢演了,“生病”了。
副主任让人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当着导演的面儿说:“这就是我们小梁。你一定弄错了,我们小梁怎么会动手打人呢?你看他这副文质彬彬的样儿,只有挨打的份儿!……”我老老实实承认:“是我。”
副主任研究地瞧了我半天,疑问:“你是跟他闹着玩吧?”我脸红了,回答:“闹着玩。”
副主任说:“我猜想你也肯定是跟他闹着玩嘛!你这么老实的青年怎么会打人耳光呢!小演员也太娇气了!”接着当我的面,向导演夸奖我如何如何的稳重老实。还让导演回去对“童星”严格要求,加强教育。又说:“小小一个孩子演员,竟敢装病罢演,太张狂了!”
“头三脚”给人的印象如此重要!母亲的教诲真是伟大!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那童星。然而这件事,却经常回忆起。因为它使我想到,人是否都具有欺弱畏强的某种本性?那童星当时固然令人着实可恼,我打了他两记耳光也算不得就是怎样地欺负了他。他若他不是比我小近一半年龄呢?而是一个身魁力大的人呢?就是可着嗓子嚎个通宵达旦,我恐怕也是不敢先动手的。就是反过来他打我两记耳光,我恐怕也只有挨了的份儿。如此分析起来,我又似乎是有点:“欺负小孩”了。而我若非我,是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吼一句:“别他妈的乱吵吵乱嚷,惹急了老子扭断你们脖子!”估计小小年龄的“少年”也断不敢对我那般无礼。看来“非礼勿动”,老祖宗的遗训只有成为全民族的德行,才会人人都不失“君子风范”!
某一年出差,在外地小报上看到一条消息——他因触犯法律,被判徒刑。看了挺难过。心想好端端一个孩子,尚未“童星”而“明星”,不是整个儿毁了么?
前不久又从一份什么电影报上看到一条有关他的报道,说是到某学校学习了几年,拿到了毕业文凭,目前正参加一部影片的拍摄。还登有他的照片,仍穿军装。才知所谓“判刑”一说,纯属公开贩卖的谣言。某些小报也真正可恶,居然还在耸人听闻的谣言之下印上“本报记者”字样!获得了一次学习机会,拿到了毕业文凭,我挺为他高兴,希望他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
我在北影作了两年外稿编辑。每月看五十余个剧本,有时还多。大概总共看了一千五百左右个外稿剧本,却一个也没有扶植成功过。从粉碎“四人帮”至今,寄到北影外稿组的剧本,绝不下六七万之多。经过扶植最后拍摄或发表了的,不超过五个。所以我真希望许许多多在业余创作电影剧本的人,还是量力而行,莫如将创作电影剧本的兴趣转移到看电影方面去。
两年来我没有扶植成功一个外稿剧本,但我自以为曾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外稿编辑。从一千五百多个外稿中,我“慧眼识珠”,发现了张辛欣的电影创作才华,这无论如何是值得骄傲一下的事儿。
那天没吃午饭。一觉醒来,睡迷糊了,还以为是个早晨呢。看看手表,才知是下午。懒得起来,想起书包里还带回个不知什么鸟“剧本”,干脆躺着处理了吧!便掏出来侧头看。一看就没放下。一口气看完了。
稿纸相当干净,字迹很是工整。看得出作者是个对待创作极认真严肃的人。这一点先博得了我三分好感。
剧本的名字我已记不清楚。风格是属于较现代派的。明显看得出受苏联电影文学剧本《礼节性的访问》影响很大,过去时,现在时,未来时交叉闪现,剧中有剧,男女主人公是双重身分的剧中人。在一九七八年的北影,电影观念不像如今这么更新,这么解放。所以我断定这样的剧本,是既不能拍摄也不能发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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