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又勇敢又不安起来——应该嘱咐博士多唤醒几个人一同前来的呀!
于是又一一往别的房间拨电话,将自己门外的“敌情”通告给年轻的同志们,命他们快快援助博士,以防博士遭到不测……
博士住院外的一排平房。年轻些的男性工作人员都住平房。四名“工作对象”及六十岁以上的和女性工作人员们才住楼内。所以他要赶到“老院长”房间的门外,那是必须穿过院子的。那一个深夜没有月亮。整幢大楼的窗子全黑着。博士一边穿过院子心里一边想,不对呀,“老院长”房间的窗子为什么也是黑的呢?难道那个赵卫东已经破门而入了吗?难道一场较量已经闪电般地结束了吗?难道……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眼前浮现出“老院长”受到暴力伤害后倒在血泊中的可怕情形,不由得打了一阵寒战,觉得心里发怵,毛发倒竖。他放慢了脚步,用目光四下寻找可以当作武器的物件。一时无所发现,也便顾不得自身之安危,赤手空拳地又加快了脚步。
博士进了楼,一迈数级登上三层。见红卫兵赵卫东的身影,果在幽暗的走廊的中段,“老院长”房间的门口。但赵卫东显然并没什么暴力企图。他背靠“老院长”的房门坐在地上,两条腿向前笔直地伸着。
博士一颗悬着的心镇定下来了。他脚步轻轻地走过去。然而,赵卫东还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向他转过了头……
博士又觉得心里发怵,驻足不前了。
赵卫东却立刻收回双腿,腾地站了起来。并且,望定他,向他走过来。
博士低声喝问:“赵卫东,你想干什么?”
赵卫东也不回答,径直走到了博士跟前。博士虽然心里发怵,却并未后退。一步也没后退。他贴墙站立,暗中防范地攥紧了双拳……
博士从赵卫东脸上看到的不是凶恶,而是绝望,而是恐惧。
赵卫东说:“博士,救救我!”
博士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了一线渺茫的希望的意味儿。
“你怎么了?我看你也没怎么啊!”
“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他不肯救我,不肯给我打那种针!你救救我吧!你可得发扬点儿人道主义精神啊!”
红卫兵赵卫东说着,跪了下去,紧紧抱住了博士双腿。恰在此际,那些年轻的工作者们冲上楼来。他们个个手中握着或铁或木的棍棒。他们人人满肚子的气。对于红卫兵赵卫东,他们虽然是嫌恶的,但是毕竟没有什么直接的宿怨。所以呢,原本不像在“文革”中受过红卫兵虐待的老者们那么耿耿于怀,那么同仇敌忾似的。可谁被电话深更半夜地搞醒谁不生气呢?他们都这么想——多恨人啊!下午的会上还替他争取人权来着,到了半夜他却敢对“老院长”的房间进行袭击!这样的家伙哪儿还值得同情啊!看来还是“老院长”们的主张对,蛇就是蛇,狼就是狼呀!让东郭先生和怜蛇的农夫那种慈悲见鬼去吧!见他紧紧抱住博士双腿,他们也不知怎么一回子事儿,认定了他是打算伤害博士。于是齐发一声喊,棍棒齐举地冲将过来……
赵卫东见状,吓得将头扎入博士的两腿之间。
博士大叫:“都别激动,谁也不许碰他一下!”
而这时,走廊里住着人的房间的门都开了。“老院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住在二层的人也都奔上了三层。赵卫东的样子使人们大惑不解,争相询问“老院长”或乔博士究竟怎么回事儿?
而赵卫东的头仍扎在博士的两腿间。他全身抖成一团,口中不停地说:“救救我!救救我!”
乔博士望着“老院长”,征求地问:“他的要求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就满足他吧?”
“那是谁都可以做的事,你看着办吧!”虚惊一场的“老院长”,因为自己的草木皆兵,脸上一时有点儿挂不住似的,打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猝转身回房间去了。
博士就吩咐自己的助手:“你带他去打针。就是白天给另外两个注射过的A二药剂。”
他的助手将木棍递向别人,顺从点头。
赵卫东却不肯起身。他坚持非要乔博士亲自为他打那种针不可。正如生命垂危的病人,将活的希望寄托于权威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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