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23)

2025-10-10 评论

  系主任是官迷,数十年如一日地觊觎着淡湾大学副校长的职位。汤禾米这样人微言轻的小人物,对他的提拔起不了哪怕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一点点作用,他整天围着系里的学术泰斗转悠,屁颠屁颠地为几位老人家提供全方位服务,不时弄几袋新鲜辽北大米去,又是天南地北的水果什么的。这些什物不方便让系办公室的同志知道,系主任体态肥胖,自己也不可能哼哼哧哧挨家送,汤禾米就成了首当其冲的脚夫,家丁似的,一麻袋一麻袋扛着,跟在系主任后面,逐一送上门。
  汤禾米得到的报酬是系主任在人前不加掩饰的亲昵,系主任宣称与他结拜了弟兄,好起来的时候好得割头换颈、形影不离,但凡心情不好,也总拿他开刀,恶言相向,痛快淋漓。汤禾米的发展,系主任不是不关心,每年一度的职称评定预备会,系主任必定当着全系教师的面,恨铁不成钢地说一句:
  “老汤,你可真沉得住气啊!”
  汤禾米憨憨地一笑,挠挠头。系主任并不理会,转而又说其它的事了。这分文不值的关心,年年重复。别的呢,却是再没有了
  系里的同事对汤禾米与系主任的好全不在意的另一个原因,缘于汤禾米本人。汤禾米这人,从头看到脚,没哪一处是谄媚的相。他的依顺,不是出于功利,不是出于虚荣,他根本就是听话听惯了,从小听父母姐姐的话,大了听老师的话,工作了听领导的话。服从系主任的指示,在他,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即使是幼年,理应调皮好斗的年龄,他都没跟人动过粗。他小时候被拾掇得干净漂亮,姐姐们在他的额头点上红胭脂,给他系上花围巾,众星捧月似的捧着他,若是受了气,自有姐姐替他出头,完全不劳他操心。从小到大,他没跟谁想过唱对台戏,也没发现跟别人作对的必要性。
  汤禾米给几个姐姐当宝贝弟弟当得很过瘾,结了婚,他自然而然依赖上了老婆。老婆有主见,凡事就由老婆作主。在家里,他和女儿如同一对兄妹,争抢着老婆的关注宠爱。
  他和女儿的关系很奇怪,这孩子耳朵有残疾,又被他捣鼓得早产好几十天,身子弱,爱生病。年月长了,最初的惭愧隐隐演化成了惧怕,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对这个由自己派生出来的、相貌酷似自己的小丫头充满疏离感。
  小东西很早就发觉父亲的若即若离,她本能地一把抓住母亲的心。随着女儿的日渐成长,她和妈妈越来越铁,母女俩私语的时间越来越多,汤禾米成了旁观者,那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鬼鬼祟祟地分享着彼此的秘密,把他撩在一边。
  柴绯的出现,结束了汤禾米漫长的少年蒙昧期,使他的心智在短短几个月之中迅猛发育,追赶上了他年纪的增长,使他成为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他开始学习用一种世俗的眼光衡量他和柴绯的距离,衡量的结果使他痛苦。于是他慎重地向柴绯许诺,他将把副教授职称作为聘礼,职称评定之日,即是他迎娶柴绯之时。
  柴绯当然劝慰他不必对身份问题耿耿于怀,但汤禾米的牛劲一旦上来,任谁都拉不住。这种东西好比天性里的某些欲望,先是液态的,渐渐流淌堆积,凝固下来,成为一堵墙,牢牢堵在胸口,噎得难受。决意已定,汤禾米就有了急于求成的心情。
  汤禾米采取的第一招措施,是减少了与柴绯见面的次数,也减少了上网的次数,闭门谢客,埋头查资料、写论文。两篇论文一出笼,汤禾米勇敢地寄了全国知名的权威核心期刊,从邮局出来,他到电视台接了柴绯,坐着柴绯的QQ,到新开张的一间粤菜馆吃了顿饭。
  论文寄出去两个多月,音信杳无。汤禾米手头一篇关于基督教文化在中国传播历史的论文又已杀青,他翻阅着历史学界的学术杂志,一时难以下手,不知寄到哪里合适。思虑几日,他决定给已经投稿的那家杂志社打个长途电话,问问究竟。他一边拨着电话,一边幻想着编辑对他的论文做出了高度评价,两篇一起采用不说,还热情洋溢地请他继续赐稿。
  电话接通,潜在的希望彻底落了空。编辑态度是友好的,也的确赞扬了他的文章,指出埋伏其中的几处独到见解。跟着却解释,两篇论文都不能用,不能用的原因不仅仅是文章本身的问题,重点还在于杂志的容量有限,一些很有影响的专家,例如某某,某某和某某,他们的文章,压了一年多,都还没发出来。
  汤禾米先是听得一身热汗,转而变作满头冷汗。这位编辑有音乐家的素质,旋律到了高峰位置,陡转而下,滑入低谷,峥峥淙淙的,搞得汤禾米一阵大喜,又一阵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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