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贵跟随王六老板去收拾牲口棚里那地窖子,铺了厚厚的干草,扔了两条被子,拿了水壶、饭碗、便盆,王六老板又威胁了他一顿,一句话,他是个犯死罪的人,不定哪一天掉脑袋,反正是豁出命去了,要是田贵敢告密,杀了他全家,烧了他房子。
田贵像打摆子似的回到北屋,一头倒在炕上,身子像筛糠似地抖,他老婆摇着他,说:“别怕,他住不长。”田贵钻到老婆的胳肢窝下,上牙打着下牙,说:“他豁出死,我还想活呢!咱们山楂村是天罗地网,千层篱笆也得透风,早晚会被人知道,我得挨枪毙。”
田贵老婆一把推开他,说:“看你这个熊劲儿!没家贼,引不进外鬼,咱们要不露了马脚,透出口风,谁也不会知道!”
田贵身子仍然哆嗦嗦着,嘴里不住哼哼唉哟地叫,第二天,他就吓得不能起炕了。
第二天清晨,俞山松在赵明福家吃了早饭,就到刘景桂家来了。
他故意路过昨晚引起他怀疑的那一家,这是一座蓝生生的半灰半砖的小四合院儿,枣树的枝桠伸出墙外,门楼跟影壁都措了彩。这时,从院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阴沉的女人,一只手提着柳罐斗,一只手牵着一头高大的青骡子,一个三岁的小男孩,跟在后面扯着她的衣角,到井台去饮牲口。
那女人望了俞山松一眼,冰冷的眼光一抖动,像是害羞似地低了头,吆喝一下牲口,赶紧走了。
俞山松到刘景桂家,春枝已经在那里,他第一句就问道:“你们村西头有一家姓田边地头的,院里有一棵枣树,那是谁?”
“富农田贵家!”春枝漫不经心地回答,仍然继续整理党内与社内的文件和材料。
刘景桂却听出这突然的问话中有问题,他停了手,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俞山松把昨晚见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刘景桂沉吟了一下,说道:“他一定是到麻宝山家去了,他正拉拢麻宝山呢!”
“党支部应该严密注意富农的活动!”俞山松突然转过脸,严厉地对春枝说:“看你刚才那样子,对这个情况一点不注意,好像天下太平了!”
春枝羞愧得脸红起来。
刘景桂问道:“你对赵明福有什么感觉?”
俞山松皱皱眉头,顿时了顿,说:“他的个人主义根子很扎实,骄傲自满情绪很浓厚!他犯了错误,只是支委跟他谈一谈话,他口头上认了错就过去了,这是不行的!应该让全体党员批评他,让党外群众也监督他!”
刘景桂看看春枝,春枝也正看他。他满面惭愧地说:“我刚才用春技商量了一下,准备整个党支部搞一次批评与自我批评,清理清理过去,由各支委带头检查。-
“应该的。”俞山松在屋里踱来踱去,“你们俩跟其他同志还不同,你们领导着党支部,党在农村的战斗堡垒,就更需要敏锐的政治警觉性。”
“我的思想已经上锈了。”刘景桂沉重地垂下头。
“我决定在你们这里住一星期,”俞山松坐下来,“我想在最后的一个晚上,给同志们作一次过渡时期阶级斗争的报告,要用你们村子的阶级斗争事实,说明这个问题!”
俞山松在山楂村住下了。白天,他到各家去,到河滩田野上去,到天天坐满老头闲谈的管船老张的小棚那里去,他走遍了各个角落;夜晚,他跟景桂、春枝研究党内党外的问题,研究正在连夜激烈进行着的党内批评与自我批评,有时到半夜,有时到鸡叫,他回去刚刚瞌上眼,东方已经呈现鱼肚白了。
突然,一天夜晚,俞山松在根旺的陪同下,到田贵家来住了,田贵哼哼唧唧地开了门,面对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吓得一下子胜没了血色,舌头硬了,四肢也僵了。
田贵老婆压抑住恐怖的心跳,镇静地周旋着,她故意把俞山松安置在背静静小跨院里,那里很难听出院里的响动。这女人像一只狸猫似的,眼睛闪着磷光,隐藏着敌意,溜来溜去。
等俞山松睡下了,她嘱咐田贵警戒小眠跨院的动静,悄悄地拿起一个饭篮,到牲口棚去了。
搬开压在洞口的篓子,地窑子里冒出一股恶浊的臭气,王六老板伸出头来,恶凶凶地喝道:“怎么这么晚才送饭来!这洞里又湿又闷,快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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