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48)

2025-10-10 评论

    三个营长垂手答道:“是。”
    “我正要把全团的馋火撩起来!”金雄飞自作聪明地大笑,“萍水城好比一桌丰盛的酒席,我已经让你们拿起筷子,只是不许下著,逗得你们垂涎三尺;待我一声令下,个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岂不有趣?”
    “团座真会用兵!”三个营长大加吹捧。
    金雄飞掏出象牙烟嘴,点起一支香烟,深吸了一口,自鸣得意地说:“古往今来的名将,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没有不是心旷神恰,谈笑风生的;你们要熟读兵史,悟出用兵的奥妙。”
    三个营长又谄笑道:“侍候团座,随时随地长学问。”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金雄飞得意忘形地吟唱起来,“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忽然,古驿道上烟尘滚滚,传来疾风暴雨的马蹄声。
    “袁大跑猪发兵来啦!”三个营长齐声喊道。
    “老蠢猪中了我的借刀杀人之计!”金雄飞拍着花巴掌,“你们三人各回东、西、北门,只等袁大跑猪攻破南门,打开缺口,再发动攻势。”
    “遵命!”三个营长分头而去,返回各自的阵地。
    袁大跑猪在张宗昌手下带兵多年,也像他的主子一样,嗜酒如命,嗜杀成性,好色成癖。他最爱吃狗肉,一个人能吃一条肥狗,喝一坛老酒。酩酊大醉,溜下座椅,鼾声如雷,屁声隆隆。他又喜欢亲自动手,用牛耳尖刀,剜出活人心肝,做醒酒汤吃。但是,不管他醉得多么昏死,睡得多么沉酣,只要枪声一响,却能一跃而起,跳上光背战马,冲人枪林弹雨,上阵厮杀。
    年过半百,每日沉溺酒色的袁大跑猪,虽然骄横不可一世,锐气却大不如前了。
    金雄飞的八名卫士,捧着装在盒子里的袁萍生的人头,前来报丧。袁大跑猪跟胭脂虎和贾燕环胡闹了一夜,又吃了一条肥狗,喝了一坛酒,正醉得一塌糊涂,赤条条沉沉大睡,守卫寝宫的副官不敢叫醒他。直到听见他在帐中哑着嗓子喊道:“茶来!”副官才牵着八名卫士的小头目儿,躬腰曲背,踮着脚尖儿走进去。
    袁大跑猪半醒半睡,坐在紫檀雕花大床上,赤着一身黑内,满身十几块梅花斑似的枪伤弹痕,搔着丛生黑毛的胸窝,眼泡浮肿,目光呆滞,嘴里喷出大蒜烈酒的臭味,副官摸透他的脾气,这个节骨眼上惹他恼火,那就是活腻了。因此,递上一壶香茶,只轻轻说了一句:“启奏洪宪王,金雄飞团长差人面奏军情。”便将手捧木盒的小头日儿推到床头,自己抽身门退,远远躲到屋门口,察颜观色,见机行事。
    小头目儿一见袁大跑猪这副嘴脸,早吓得手脚发麻,舌头僵硬,哼哼卿卿,说不出个所以。袁大跑猪酒后还没有清醒,头昏脑胀,一肚子邪火,听得烦躁,把手里的一壶热茶,照小头目儿劈头砍去,骂道;“嘴里像含个屈,有屁快放!”小头目儿一骨碌跪倒床下,抹着满头满脸的茶水和血水,哆里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太子……被俞菖蒲……砍了头……”袁大跑猪的脑瓜子里仍然是一盆浆糊,奇怪地龇牙一乐,哼哧着鼻子说:“砍下来……就长不上了。”胆战心惊的小头目儿,忍不住噗哧一笑,袁大跑猪却猛然狂吼一声,抡起放在枕边的护身宝刀,将小头目儿劈了个黄瓜彩腌葱大斜碴儿。
    他率领他的御林军,烟尘滚滚中杀奔萍水县城而来,直奔南门。
    南门城楼左右,李托塔和金磙子各带一队人马,分守两侧城墙,大多数人都是手持长矛大刀和弓箭短弩,只有十几支鸟枪,七八支沈阳造和汉阳造步枪。城楼门窗大开,齐柏年老举人身穿雪白的夏布长衫,家常布鞋罩上一层白布,头戴麻冠,为风雨同舟,生死与共六十载的亡妻齐夫人挂孝。他视死如归,沐浴更衣,剃头修面,叩拜了文庙和祖词;然后,抬一口棺材,登上城楼,正襟危坐在高背靠椅上,像一尊庄严的石像。
    南门外,是日军小队和殷崇桂的警察队的阵地;死了女儿的殷崇桂枯萎黄瘦,像一条落水的癞皮狗,但是日军小队长仍然命令他到阵地前沿,趴在一土坡上,向城楼喊话。
    “齐……老宗师!”他声嘶力竭,像一犬吠影,“你已濒于绝境,为保全……萍水县城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还是……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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