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我。”石白只是看着自己的游览图,把上面的名胜用笔圈起来,每走到一个地方,不管刮风下雨,掏出照相机就照,甚至连光圈距离都不调。
“难道不是名胜,再好看的风景也不照了?”小个子怒气冲冲,他没带相机,指望着和石白一起照相。
“别废话,你懂个屁。”石白嚓地一声按动快门,然后用笔在游览图的某一个圈上又打了一个对勾。
“你简直是胡闹。”小个子嘟嘟喏喏,“这个人真怪,天下第一白痴。”
“你才是白痴,只知道浪费胶卷。”
小个子气得直跺脚。当游艇在一个著名的河上开时,石白根本无兴致和大家说笑。河两边的名胜与讲解员的滔滔不绝,使他无暇顾及天空和脚下,只是抬眼看看岸边,又低头写下讲解员的话,然后匆匆看一眼游览图上的圈,打个对勾。
为此,有个叫莉莉的小提琴手爱上了他。说他从身上能闻到一股神圣的气味。并且据说石白长得有点儿象聂耳,不过可能比聂耳要高十几公分。
莉莉长得象个运动员,肩宽腰细,两腿细长笔直。整天穿着一双回力鞋,没有什么事她不敢干。她常常夜里十二点钟从学院的高围墙上翻下来,偷偷溜回宿舍,或者晚上在阳台上只穿着胸罩短裤练习体操。那个阳台设在女生宿舍与琴房之间,因此总有男生要路过。每当男生走来,她就用浴巾围住身体,只露出个瘦瘦的肩膀和长长的细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到了夏天,她的裙子短得不能再短,有时在琴房就索性只穿胸罩和短裤练琴。
她和石白的相识也是从这儿开始的。那是个炎热的夏天中午,莉莉正穿着她的“三点式”练琴,没锁门,门突然被石白推开了。石白和莉莉是一个琴房的,他是来取谱子,结果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退了出去。莉莉想他反正不会再回来,就接着拉琴,没想到石白又把门推开,恭敬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飞快地缩回脑袋把门关上。气得莉莉冲着门连踢了两脚,大骂“傻瓜蛋!”。
事后只要一提此事,石白就推推眼睛,连连给她鞠躬。
自从他们成了朋友,莉莉总是说:“陪我出去玩儿玩儿吧。”
“我没时间,真的。”石白央求她,“我快考试了。”
石白不愿去陪莉莉,但愿意让莉莉陪着他,可又不许莉莉出声。搞得莉莉觉得很窝囊。有一次,他让莉莉给他试奏他的小提琴曲,莉莉为了让他在视觉上也满意,特意穿着演出服,一身黑色的长裙和高跟鞋来为他试奏。搞得石白只顾看她站在那儿边拉琴边摇头晃脑地自我表现,根本没听清楚自己的作品。石白一肚子气恼,把眼睛捂住。
“为什么不看着我?”莉莉问。
“你为什么要穿这么一身衣服试奏?为什么要穿这么高的鞋子?”石白喊起来。
“这又碍你什么事?”
“碍了!碍了!我听不见我的作品!”
莉莉把高跟鞋一甩,就甩到石白眼前的钢琴键上。然后光着脚哭着跑到操场去了。
“跟他吹了!”“懵懂”愤愤不平地看着莉莉,她穿着拖地长裙光着脚站在风里,眼睛都哭肿了。
此后莉莉就把琴房里的所有家当都搬到戴齐的琴房里去了。
又要考试了。贾教授当众公布了考试时间、科目,又是十门。一下课,马力就嘟喏了一句“×”,从此身上老带着一盒清凉油。
所有人桌上的谱子又高出了一尺。每个人的体重都在下降。脸色由白变成青。早晨的出操成了下地狱,连孟野也停止了洗冷水浴。早晨六点钟,“时间”腾地从床上蹦起,跳到地上,飞快地跑到琴房,然后到天黑也没见出来。“猫”一睁眼,先伸手在钢琴上按了一个“A”音,以校正自己的耳朵,然后大声唱视唱练耳的习题。“懵懂”为了让自己醒过来,闭着眼就把录音机打开了,跟着迪斯科的节奏穿好衣服、洗好脸,可却无论如何不能使习题也跟着节奏走。
全校的学生都在准备考试,琴房里一片嘈杂声,气得作曲系的学生骂声乐系是叫驴,是一群只长膘不长脑子的家伙,而声乐系骂作曲系是发育不全的影子。作曲系学生为了躲开噪声,就找了个僻静的大课堂,作为复习基地,一到晚上大家就躲在这儿。可是不知是谁,在这课堂的黑板上贴了个大大的功能圈。T—S—D。这个功能圈大得足以使全体同学恐惧。李鸣想把它撕了,可小个子拦住不让。小个子跳上讲台,告诉大家,牢记功能圈,你就能创作出世界上最最伟大的作品,世界上最最伟大的作品就离不开这个功能圈。结果谁也不敢把它撕下来,只好天天对着它准备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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