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菱风景(16)

2025-10-10 评论

    她正要采取行动,邵火把光荣归来。
    兵贵神速,快刀斩乱麻,有一天火把到河边稻田上夜班,她已经在看水窝棚里恭候多时。
    正是月上柳梢头时分。
    “干哥!”她从窝棚里一跃而出。
    “呵!”火把跟她多年不说话,事出意外,不免大吃一惊,“你……要干什么?”
    “还债!”天香目光大胆放肆,直盯火把的眼睛。
    “你并不欠我一分一文呀?”火把迷惑不解。
    “杨吉利抢走了于芝秀,我来嫁给你!”天香粗野而又娇媚,“丢了一个残花败柳,得到一个清白女儿身,你吃小亏占了大便宜。”
    邵火把勃然大怒,大喝道:“你头脑发昏!”
    杨天香的嗓门更高:“我神智清醒!”
    “天香,你可真有鬼点子!”火把发出苦笑,“全国都要讲安定团结,我不报夺妻之恨的个人私仇?”
    “你的眼睛长在脚掌子上!”天香气恨得真想又抓又咬,“我不是替杨家赎罪,自打十八岁就想嫁给你啦!”
    火把摇摇头,神情沮丧地说:“我的心……死了。”
    “难道我不比于芝秀漂亮吗?”天香看过法国电影《巴黎圣母院》,学那位吉普赛舞女埃斯米拉达的神态,双手叉腰,挺起丰满高耸的胸脯,歪着头,乜斜着眼睛。
    火把匆匆看了她一眼,红涨着脸倒退一步,说“你比她纯洁无瑕。”
    “那你为什么不娶我?”天香逼上前去,“我一不跟你要房子,二不要你的彩礼,结婚证都不用你掏钱,你还不赶快把我娶走?”
    天香步步进逼,火把连连后退:“我……我……”噗通一声,仰面朝天,跌下河去,水下逃走。
    躲在柳棵子地里跟踪火把的于芝秀,目睹又耳闻,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锦囊大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被蒙在鼓里。
    锦囊大婶一路小跑,到河边稻田来找天香;天香也已经收工,不过又剜了一柳筐猪菜,娘儿俩在半路上遇见了。
    “天香,火把还在河边吗?”锦囊大婶劈头就问。
    “咱家火上了房,找他救火;还是芝秀跳井,找他捞人?”天香一出口就呛她娘的嗓子。
    锦囊大婶溜瞅一下四外,咬着女儿的耳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问道:“你愿当这把钥匙吗?”
    “您这是拿自己的女儿钓大鱼!”天香冷笑道:“我打开他家的锁,就进了他家的门,一转脸儿给您抱出个外孙子。”
    “死丫头,你好不要脸!”锦囊大婶啐道。
    “不要脸,没良心,是咱们杨家的门风!”天香的舌头不但带刺,而且挂钩儿。
    锦囊大婶搜索枯肠,再也无计可施,只得忍痛孤注一掷,说:“娶媳妇就得拜丈人,你快把他擒到杨家来!”
    天香把装满猪菜的柳筐交给她娘,神了神身上那件半透明的特利灵短袖白汗衫,拢了拢散乱额前的头发,阳光下照了照影子,走着比于芝秀那风摆杨柳还优美的脚步,到看水窝棚去。

    邵火把已经二十九岁了。
    他的爹娘,泥土本色,一对土命人;他是土命人的儿子,本色也像泥土。
    他在泥棚茅舍的小炕上呱呱坠地,当时吴钩正从县委副书记调任市委农村工作部政策研究室主任,来到鱼菱村跟老朋友告别,赶上他落生,就给他起了火把这个名字。
    火把六岁死了娘,邵正大为人粗犷,哪里有慈母心肠?他每天吃的是烧糊的夹生饭,常年穿的是打补丁的破衣裳,一开春就光脚丫子,不上大冻不穿鞋。文盲世家,邵正大并不看重识文断字;只因吴钩被发配到运河滩农场劳改,火把得到吴钩的关心和指教,邵家才破天荒,出了他这个文化人。
    吴钩把他的藏书,从北京运到鱼菱村邵家,邵家的西屋,便是他的个人图书馆;只要能从农场抽身一个小时,就到邵家来看书写字,火把也跟着沾光。
    天下大乱初起,北京焚书的消息传来,吴钩和邵家父子挖了个地窖,把这些书深藏密存。杨吉利带领北京造反小将抄家,砸烂邵家的坛坛罐罐,藏书却没有损失一册一页。后来,吴钩被押送边疆的五七干校,这一窖书就全归火把享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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