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菱风景(17)

2025-10-10 评论

    鱼菱村的男女老少,都知道火把有学问,可就不知道火把的学问从何而来;火把怕露了馅,一出家门就呆头呆脑,像一只没嘴儿的问葫芦。
    天香的心目中,火把是一位天生的奇人,上天下界的文曲星。
    来到看水窝棚,天香不见火把的人影,却听见河坡下的水柳丛中,火把嘴里叽哩咕噜。
    她拾起半块砖头,一道流星投下河去,河水飞花,溅温火把一身。火把逃上河坡,急不得,恼不得,皱起眉头说:“天香,你光知道淘气!”
    天香吃吃笑,问道:“你念的是什么咒语呀?”
    “英文?”火把亮出一块砖大小的厚书,那是英汉大词典。
    “哟!你的肚子里开了个杂货铺。”天香伸了伸舌头,大惊小怪,“还有外国货。”
    “坐牢这三年,同号有个科学院的助理研究员,他怕荒废了学问,天天给我上数学、物理和英语课。”火把微笑着,把大词典递给天香,“你随便翻一页,随便点一个汉语词汇,我能说出这个词汇的英语。”
    “你跟我回家拜丈人,叫老丈人当面考你!”天香接过大词典,顺手牵羊扯住火把的胳臂,“你那个老丈人杨花轱辘,也会叽哩咕噜说洋文。”
    “天香,你这个杨排风!”火把挣扎着,“我想上学,不想恋爱。”
    天香哼了一声,说:“过年你就三十了,别忘了男大当婚呀!”
    “过年我就三十了,大学不要我们超龄学生了。”火把凄然地苦笑了一下,“可是听说明年农学院经济管理专业招收研究生,报名的人不会多,我想拼命准备一年,明年碰一碰。”
    “牛不喝水,我也不强接头。”天香故作冷淡神气,“只因是吴钩大伯作媒,把我许配给你,两家言归于好;我不敢扫他的面子,才好像跟你死皮赖脸。”
    “吴钩大伯!”火把跳了起来,“他还活着?他当真来到咱们鱼菱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天香更把脸一沉,“人家又当上大官,大老远从北京下来,为的是解决咱们两家的老大难问题;你房顶开门,六亲不认,那就出面把他噎回去。”
    这时,跟火把换班的小伙子,酒足饭饱来接班,大喇叭嗓子高唱电影《小花》的插曲:
    妹妹找哥泪花流……
    “咱们快去见吴钩大伯。”火把压低声音,“你走南路,我走北路,别叫这个家伙看见。”
    “我偏要公开表演!”天香忿然作色,“你搂住我的腰,我枕着你的肩膀,胳臂腿儿粘在一块走,为什么咱们就要比电影明星的脸皮儿薄?”
    火把急得打转,半天憋出一句话:“这是鱼菱村,你得因地制宜呀!”
    “那你亲我一下!”天香仰起黑翠翠的秀脸儿,又妖媚,又无赖。
    火把看她那野性十足的神态,怕招恼了她,又抓又咬,只得弯腰亲了一下她的脸蛋儿,便马上揉了她一把,说:“快走!”
    天香抚摸着发烧的脸颊,忽然变得含情脉脉,羞答答地说了声:“你在我脸上盖了章!”一只山雀儿似地飞走了。
    火把交了班,大步流星回村;村口,天香正等他,火把只得跟她并肩而行。但是,走出不远,火把又站住不走,难为情地说:“我见了你爹娘,可怎么张口?”
    “你拜我为师,学唱我的样板戏!”天香嘻笑道,“咱们先到你家去,看我怎样拜公公。”
    他们蹑手蹑脚,绕道走进邵家;邵家满院绿树葱茏,他们站在一棵海棠树下,先听听动静。
    邵正大关门闭户,死守三间泥棚土屋,不许吴钩人内;吴钩手夹着一支香烟,在窗下走来走去,就像来回拉锯,要锯开邵正大这个榆木疙瘩。
    “正大呀,正大!党中央号召咱们向前看,你怎么长了个申公豹的脑壳,脸朝后方?”
    “吴钩,你不必跟我白费吐沫了!”邵正大门声闷气,“我一回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火把怕老哥俩吵崩了,连忙喊了一声:“吴大伯!”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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