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14)

2025-10-10 评论

    前不久,他忽然辞职下野,搜罗了一帮子无耻文人,著书办报,鼓吹华北自治。
    他跑遍冀东的其他二十一县,今天来到通州这最后一站,看他那满面得意的气色,必定是一路顺风。
    殷汝耕跳下马车,正了正衣冠,先给姚六合鞠了个日本式的九十度大躬,口中却又油腔滑调,说:“六哥,小弟这厢有礼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姚六合也玩笑地说,“看来你光临合下,乃是夜猫子进宅。”
    “小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殷汝耕忽然又换上一副苦脸哭相儿,“倘若六哥不肯上坛台,小弟可就功败垂成了。”
    “‘耸人听闻,故作惊人之语!”姚六合对于这位性喜虚张声势和言过其实的盟弟,一向是七折八扣对待。
    “事关重大,急如星火呀!”殷汝耕心焦地搓着手,“六哥,上车!跟我到远藤商行详谈细叙。”
    “敬谢不敏!”姚六合断然拒绝。“我已经看破红尘,避世蜗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你是不是怕出人远藤商行,遭人非议?”殷汝耕问道。
    “正是要避瓜田李下之嫌。”姚六合正色地说:“我娶了个日本老婆,多年背着个亲日分子的黑锅,直到日本老婆死了,这口黑锅才从背上卸下来。现在,我更大可不必跟日本人飞眼吊膀子,挣一顶汉奸帽子戴在头上。”
    “好,好,好!”殷汝耕不敢惹恼姚六合,只得让步,“那就到你的书斋去谈。”
    书斋在五间正房的西屋。姚六合是书香名门之后,藏书甚丰,古今中外,五花八门。但是,也看得出,藏书的主人是有心采花无心戴,满橱满架的线装、精装、平装书籍,都长年沉睡。倒是琳琅满目的古董和名酒,充塞着这间书斋。
    “六哥,你的日子过得好凄惶哟!”殷汝耕皱着眉头,吸了吸鼻子。
    “我却颇为自得其乐!”姚六合悠悠然地说。
    “明明是自讨苦吃!”殷汝耕叫道:“你虽然退隐林下,仍算得富贵闲人,何必如此茕茕孓立,形影相吊,不食人间烟火呢?”
    “我有美酒佳肴……”
    “却少金屋藏娇!”
    姚六合摇头苦笑,说:“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你我都应该收心养性了。”
    殷汝耕扮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说:“六哥,我并不是劝你娶三妻,纳四妾;但是,人非草木,食色性也,你总该有一点‘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乐趣吧?”
    “汝耕,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吧!”姚六合挥了挥手,不想再无聊废话,“你这位政界风头人物大驾光临,究竟所为何来,有何贵干?”
    殷汝耕连忙打开他那鼓鼓囊囊的黑皮公文包,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封信来,毕恭毕敬地双手捧上,说:“尊内见土肥原大住,要小弟鸿雁捎书,请六哥过目。”
    姚六合十分奇怪,纳闷地问道:“自从禾子死后,我跟土肥原贤二早已断绝往还,突然通信,是何用意?”
    “手足情深,虽断不绝。”殷汝耕催道,“六哥,快快看信吧!”
    姚六合打开信封,抽出八行书室,果然是土肥原贤二的亲笔手迹。
    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道手令。姚六合只读了几句,便已经忿然作色,看罢更是勃然大怒,骂道;“倭奴小丑,如此妄自尊大,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着,就要把这封信扯碎。
    殷汝耕慌忙抢过信来,惊问道:“六哥,哪儿来的这么大肝火?”
    “土肥原贤二竟敢命令我出任什么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保安总队指挥!这不是要我给他们当汉奸走狗吗?”姚六合气得涨紫面皮,进起青筋。
    殷汝耕明知故问:“信上还提出什么要求?”
    “他还要求我接受他派遣来的一个日本女人,给我做情妇。”姚六合像吃下一只苍蝇,一阵发呕。
    “土肥原大佐对六哥的情义,真是‘桃花潭水深千尺’!”殷汝耕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儿。“六哥,听我给你话说天下大势,道破此中天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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