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汝耕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屋门口,鬼鬼祟祟四下张望,只见这个花园小院绿荫生凉,静悄悄没有风吹草动;他那四名凶眉暴眼的保镖,荷枪各站一角,虎视眈眈。他抽回身子,又拉上窗帘,把他的座椅搬到姚六合的对面,这才开口。
“六哥,秘密签订了‘何梅协定’,你早有耳闻吧?”殷汝耕问道。
“何应钦丧权辱国,罪莫大焉!”姚六合恨恨地说。
“冀东二十二县划为非武装中立区,你也知道吧?”殷汝耕眯着眼睛问道。
“好比儿皇帝石敬塘割让幽云十六州!”姚六合痛心地说。
“非武装中立区的政治地位,你考虑过吗?”殷汝耕嚼着姚六合问道。
姚六合不假思索地说:“主权仍然属于中国……”
殷汝耕打断他的话,笑道:“这就是你耳目闭塞,不知事态正在起变化了。”
“什么变化,变化什么?”姚六合不安地问道。殷汝耕欠起屁股,嘴对着姚六合的耳朵说:?‘日本内阁向国民政府发出照会:“非武装者,不设防也;中立区者,不隶属于任何一方也。”
姚六合跳了起来,嚷道:“这岂不是要把冀东二十二县从中国肢解出去吗?”
殷汝耕哈哈一笑,说:“国民政府已经接受日方的解释。”
“卖国求和,苟且偷安!”姚六合一拳捣在茶几上。
殷汝耕眨了眨眼,接着说下去:
“因此,冀东二十二县已经是国中之国,中日双方都同意建立一个防共自治政府。”
“傀儡小朝廷?”姚六合气得脸色焦黄。
殷汝耕羞羞答答,扭怩作态,却又掩饰不住小人得志的嘴脸,说:“日本华北驻屯军推举,蒋委员长秘密手谕,都要我担任防共自治政府的行政长官。”
“儿皇帝!”姚六合提高了嗓音骂道。
“我奉命忍辱负重,此心唯天可表!”殷汝耕忽然慷慨激昂,假戏真唱。“同时,中日双方达成协议,将冀东二十二县的警备队,整编为四个保安总队;土肥原大住提名,北平军分会赞同,请你担任保安总队指挥。”
“我拒绝卜……”姚六合火冒三丈。
“天降大任于斯人,义不容辞,责无旁贷。”殷汝耕花言巧语,娓娓动听。“何况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理当生前享尽荣华富贵,身后千古留名。”
“遗臭万年!”姚六合大声疾呼,“汝耕,日本人把你当走狗,蒋委员长拿你当替罪羊;将来你被列人二臣贼子倭,可就悔之晚矣了。”
殷汝耕恼了,胖肿的大白脸涨成猪肝色,金鱼眼珠子鼓凸出来,口沫飞溅地说:“姚六合,我亮出底牌给你看:土肥原大佐令下如山,不可改变,由不得你。你我二人,不管是顺奸,还是强xx,反正都别想树贞节牌坊!”他气急败坏而去。
马车滚出了藏庐门口,姚六合就大声吆喝仆人洒扫庭院。
三
拉开窗帘,推开窗扉,姚六合仁立窗前,怒目而视:在大扫帚下的滚滚烟尘和草叶飘零中,殷汝耕的马车滚远了。他的心情十分恶劣,闷闷不乐。
一阵花香水气随风吹来,姚荔陪伴阮碧村走进书斋。
“爸!”姚荔脚步轻盈地走到姚六合的背后,撒娇地把双手搭在姚六合的肩上,“您刚才这一番慷慨悲歌,我听着都热血沸腾了。”
“我想起吉鸿昌临刑前的那首诗。”姚六合低沉暗哑地念道,“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借此头。”
“可是,前年在天津,吉伯父邀请您加人察绥抗日同盟军,当他的副总指挥,您为什么一口口绝呢?”姚荔噘起小嘴儿,埋怨地说。
“那时候,我还尘缘未解,六根不净呀!”姚六合悲叹一声。“而且我当时就已料定,吉大胆虽然胆大包天,但是犯有兵家大忌,非败不可。”
“您这是马后课吧?”姚荔对于她父亲的纸上谈兵,心中不大佩服。
“这本来是一目了然的战局。”姚六合忘却了刚才的烦恼,又产生了夸夸其谈的兴致。“你想,抗日同盟军前有日寇虎狼之师,后有何应钦的几十万兵马为敌,内部又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怎能成功?当然,如果南方共产党的红军挥师北上,与同盟军联合作战,那又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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