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贞汤(4)

2025-10-10 评论

    猪龟马上头也不抬地走了,边走边哼哼。人们把婴儿忘了,跟在猪龟身后,想看清它是不是长着猪头猪脚。它果真像猪似的一路小跑着进了山,到了深潭边,“扑通”一下跳进去,溅起巨大的浪花来。人们这才又想起婴儿,跑回去看,婴儿还在睡,根本不会笑。
    巫婆说:“我可看得真真的,那龟是母的。”马上母猪龟上岸会男婴的故事就被嘴快的人给编出来了。
    巫婆又说:“咱往好里想,虽说这孩子一生下来他亲妈就死了,可倒召来个女神仙给他当妈,将来必是大福大贵的主儿。可再细想,也可怕:这男婴孩儿怎么一生下来就为了个女猪龟笑出声来呢?!要不怎么说母猪龟是祖传的会勾搭男人呢,连个男婴都给勾上了,也可见这男孩儿长大了好色。”
    但有人拿她开心:“大娘啊,要说这孩子好色,他怎么见了你没笑出声来呢?您到底是个白生生的女人呢,总比那猪龟强多了。”
    巫婆面不改色:“你怎么就见得孩子眼里看龟就是龟呢?”
    嘴快的人又编出新故事:那笑声是龟发出来的,而不是小孩儿。
    这猪龟到底上岸是来当妈、还是来当妻、还是来背孩子下水、还是嫌水里日子无聊,成了大岛人饭桌上的话题。这天有家人吃晚饭时为了猪龟与婴儿的关系争起来,突然小孙子说:“不是猪龟上岸要天下大乱吗?哪儿乱了?”
    一句话,把大人们都说愣了。

    继老先生是岛上少有见过世面的人。他年轻时曾过海读出来个学位,又回到大岛上自称“居士”,一直“居”成“继老先生”才得一子。这回要绞尽脑汁儿给孩子起个不俗的名儿,把家里的书全翻遍了,竟没找着一个顺眼的字。索性把书一合,灵感来了:打开书天下多事,合上书天下无事,合书合眼合神合脑。我这小儿子,一生下来,就惹来猪龟,不是好事。要保他性命,只有教他“合”字,把什么事都只当书看,合上就罢了。这孩子就叫“继合”。
    继家亲戚们说,既然母猪龟都上岸了,红白喜事更得一块儿办。要隆重,把神母神子的家威显出来。
    继老先生不明白,哪儿来得神母?
    亲戚们说,小孩儿都引出猪龟来了,死去的母亲还不沾神?说不定她曾是猪龟转世或死后投胎为猪龟都难说。
    继老先生想想这些俗人要供猪龟为神,也罢了,竟还要将他爱妻也说成是猪龟,难道他继大居士是和一只猪龟在一起睡了那么多年还生出儿子来吗?这不是辱没斯文么?
    但红白喜事还是一块儿办了。
    继老先生家靠山。一大早儿,人们就从村里、城里赶来,聚在继家院子里等着看“神子”。继家专为这天订作了几排大长桌和大长椅,桌上酒肉齐备。
    吹鼓手开始奏岛上的高调儿。
    从陆地上云游过来的“香囊道士”当场为孩子作画,作画时孩子大哭,但画儿上的孩子在笑。小孩儿哭完又睡了。哈拉子流湿了奶妈的前襟儿,尿水渗透了奶妈的袖口儿。他被抱进去,众人开始吃喝到下午。
    到了下午,继老先生带着家里亲属众人穿着丧服走出屋来。
    棺材被抬出来,众人拥上,人群里发出哭声,尽量让亡灵听见。
    吹鼓手们又开始奏乐,仍是高调儿。
    那位先是给产妇接生后又给产妇洗尸还见过母猪龟的巫婆被请来哭唱,嗓子几下就哭哑了。死人听她哭唱时感动得差点儿要再活过来,潭底的猪龟们都边听边哭,满天下的神灵都憋着气净听她的了。
    乐队、棺材、巫婆、道士、继家,众人全都排成了队,往村外走,边走乐队边奏同样的高调儿。
    到了坟场,香囊道士大发神功,把周围坟地的阳气都聚到这个坟里,他说有他的神功保护,将来哪怕所有的坟上都长草,也惟有这块坟上只会开花儿。死人安然入葬。
    傍晚,大队人马回到继家园子,开始吃喝。到深夜,有人拿出从蓝山上摘来的各种花草,分给大家吃。有的吃了后要歌要舞,有的冲天撒尿,有的要寻欢做爱,有的开始返祖。返祖的人闹腾了一阵就哭着叨唠:“我看见咱们以前不是他妈的这副熊样儿!咱们先人都膀大腰圆的,怎么到了咱们这儿都跟缩了水似的?老祖宗们从来不在一个地方落脚超过三天!咱们在这个鬼岛上都他妈的呆了几百辈子了?”一下子弄得人们都伤感。香囊道士安慰大家:“大岛是神赐之地,神子才住得,又是修练房中术的天堂,普天下少有的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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