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鸡犬,岂能买卖?”
“你一毛不拔,张老砧子可不肯把我这一百多斤白送给你呀!”
“我带你不辞而别,远走高飞!”
“你把我拐到哪儿去?”
“下关东,奔正北,到跟俄国搭边的地界。”
“挨饿去呀!”
“俄国那边杀富济贫,有饭大家吃,有衣大家穿,有钱大家花,人人平等,个个自由。”
“那不是水泊梁山吗?”
“愿意不愿意?”
“天下哪块黄土不埋人?我跟你手拉手跳火坑,眨一眨眼就是尿种软胎子。”
“呵!有你跟我志同道合,我就不愁前路无知己了。”
女马戏子连打了两个滚儿,滚到败家子身边,枕在他的胳膊上,酸溜溜问道:“你撇得下家里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什么如花似玉?死不开窍的树墩子!”败家子恶心得像要呕吐,“她是她姑的一条走狗,我的心腹之患。”
“你跟她睡过觉吗?”
“成亲三年,有数的几回。”
“难道你是不吃尿的狗,不偷嘴的猫,劁了的猪,阉了的驴?”
“通州东海子的妓院,有一家算一家,没有一家我没逛过;窑姐儿里的九美十仙三十六妖精,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我没嫖过。”
躲藏在柳棵子里的龙蛋子和花满枝一会儿心惊肉跳,一会儿脸皮发烧,不是被龙蛋子捂住了嘴,花满枝吓得早就尖叫起来。
“我不看了。”花满枝闭上了眼睛,“我娘说过,女孩儿家偷看蜻蜒交尾,蚂蚱配对儿,棕胭脂掉色,抹粉不挂脸儿。”
“我也看够了。”龙蛋子打了个哈欠,“我砍了几堆青柴,晾在河边,别狼叼来喂了狗,被吃树熟的捡了便宜。”
俩人又从柳棵子里退出来,龙蛋子背着花满枝弯腰低头,只看得见脚面,花满枝高出半截身子,却能眼观六路,扫看八方。
河边,一个剃光葫芦头的小小子儿,偷背了龙蛋子的一捆青柴,还顺手扯走了花满枝的裹脚布,一举两得。
“抓贼!”花满枝大叫。
龙蛋子把花满枝扔下来,手搭凉棚一望,一眼就识破那个偷青柴的小贼,正是张老砧子的爱女三儿。
女扮男装的三儿已经八岁。
四
三儿人小腿快,两只脚板子上都长着三颗子,每颗痦子上都有一根黄毛,像插着三根金针。铰多少回长多少回,不长不短只长到一寸。她走不了几步就一溜小跑,跑起来更是一溜烟儿,龙蛋子胀破了肚皮气炸了肺,也还是望尘莫及追不上她。
这个丫头不是张老砧子的骨血,张老砧子却疼得像身上的肉;她是女马戏子身上掉下来的肉,女马戏子却一点也不疼她。
谁是三儿的亲爹?女马戏子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就是……我成了你屋里人的……那天晚上……”女马戏子花言巧语糊弄张老砧子,“你解了馋睡得像一条死狗,我刚一合眼就做了个梦,梦见天上一颗贼星飞进窗来,我只当要砸碎脑壳,吓得张嘴大叫,谁想贼星落进嘴里,我就受了孕,坐了胎。”
“原来我女儿是天上的玉女下界!”张老砧子乐昏了头,顾不得掰着指头算一算这笔糊涂账。
那天夜晚,女马戏子是做了个梦,梦见的却不是贼星入口。她梦见的是荒郊野外疯狗夺食,阴曹地府饿鬼分尸。她的身子血肉模糊,疯狗一爪撕下一大片,饿鬼一口咬下一大块。
三岁那年正月十五逛庙,拍花子的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就把她哄骗到河边。冰筏子直下天津卫,倒了几回手最后被卖到马戏班,给老板娘当了六年使唤丫头,九岁就走江湖上场卖艺。东南西北跑码头,班主都要拿她当见面礼,给地头蛇陪酒过夜。自从十三岁被班主坏了身子,糟蹋过她的男人不知有多少。那一年三伏连阴天,一连七天下大雨,马戏班住在破庙里饿肚子,班主和老板娘便拿她的身子换酒喝,换肉吃。七天二十一个男人,她不知一个人的名姓,没有记住一个人的面孔。过了一个月不见月信,她怀上了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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