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河白日梦(18)

2025-10-10 评论

她说:我来让你做一件。你到我屋子去,五铃儿在那儿,你让她从食盒里拿几颗槟榔给你,放嘴里含着,解暑。含上槟榔什么事也不要做,到你的竹床上躺着去,含化了再起来,你听清了么?

她一直在笑,很温和,嘴角和眼角都弯着。但是没有声音,笑得很安静。我受不起她的关照,还是照她的话一五一十去做了。我躺在耳房里,看着房角一只小小的蛛网,哗哗地掉了眼泪。槟榔压着我的舌头,一粒粒像是活物,我还没动,它们已经纷纷动起来了。
我含着槟榔就像含着少奶奶的脚趾头!
我卷着嘴,让它们化在我的舌头上。
这就是脚的力量。
现在,女人的脚算什么?你看挂历上这个姑娘,除了奶子上的两片布和裤档里的一片布,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她的脚多肥,脚指甲多厚,这不是脚,是马蹄子,母马的蹄子。你把她身上的几片布摘下去,她不是等着配种的母马又是什么呢?二这些挂历是老年人福利基金会送来的,谁也弄不清他们安的是什么心。他们是嫌我们不老,还是嫌我们太老,要拿这姑娘的屁股蛋子来勾我们羞我们呢?!不论怎么样,他们是小瞧了我们了。要是嫌我们死得还不够快,他们还真不如送来几个光着脏的活人。要是怕我们活得不耐烦呢,就不如把这挂历换了苍蝇拍子。我宁肯用手去打苍蝇,也不愿意用脑袋浆子去粘这些姑娘。该我们做的事我们早就做过了,这些笑嘻嘻的丫头片子应该趁早滚蛋!她们应该找弄得动她们的人去。我们已经不行了,烦了,多好的肉也像马肉兔子肉一样没有意义了】我不是说她们不漂亮,不是!
她们漂亮,你看这些腿么至我是说有两种人不能看这种挂历,一种是老人,一种是儿童。这两种人需要健康。老年人福利基金会的做法是失误,也是毒害。他们应该让我们看点儿别的东西。挂历上可以印个瓷瓶,也可以印J一条鱼,印一只猿猴也行。可是你看看吧,他们对我们干了些什么!
他们给要死的人送来了姑娘。
我不要她们。
我要她们没用。
我心里有一只脚。
这足够了。
我的心很累,它不想跳了,那只脚会来踩它,直把它踩得腾腾腾蹦起来。我离死还远着呢!
玉楠s把你的脚伸过来吧t踩这儿!
踩这儿!
踩这儿!
孩子。
我刚才说了些什么??}脚?
谁的脚? 

那场大病好了以后,我很长时间不敢爬房,腿软。曹宅的房子高,屋脊也陡,我怕摔下来出事。怕归怕,天一黑我人没上房心已经上房了,我实在是太想知道每间屋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看,看人,看事,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油灯底下的怪样子。我还想听点儿声音,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声音。
我不敢上房,心里很孤单。
后来我腿不软了,身子骨一天比一天硬朗。我挑了个没有月亮的日子,在老地方像壁虎一样翻上了墙头。我不敢去我最想去的地方。我避开了二少爷的房子,从左角院跨到正院的隔墙七去了。我一直往前走,走到门楼那边再绕回来,凡有灯光的地方有天窗的地方我都去,我要逛够了曹宅的风景!
我是野猫,我想看什么看什么。
我想看什么呢?
我去了女佣们搭伙睡觉的房子。她们早早地灭了油灯,怕热,敞着天窗的格扇。有打呼噜的声音,有巴嗒嘴唇的声音,还有往瓦盆里撒尿的声音。
热哄哄的汗味喷在我的脸上。
我的鼻子像扒在老娘们儿的胳肢窝里了。
更房里有几个家丁在掷般子,灯捻儿埋得像黄豆那么大,看不出谁是谁。他们怕炳爷来抓赌吧,不用现钱,用快枪里的铜弹做码子。砖地上的铜弹在灯影里明晃晃的,像一堆大虫子。他们不敢出声,头挨着头,看着小般子在地上滚。我早就知道这个秘密。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发他们?什么时候告发他们?
他们没有惹过我。
他们知道我是曹老爷的心腹口不告发他们我又觉得对不住曹老爷。眼不见为净,我从他们的脑瓜顶上爬过去了。
炳爷在拨算盘。
炳奶在缠她的裹脚布。
老两口找不到别的事做。
灶厅里磨工在推着一盘石磨,碾豆子,做豆腐二他转一圈往磨眼里吐一口唾沫,咬牙切齿的不知道在恨谁。他是嫌工时太长还是嫌工钱太少呢?
我看了他半天。
我等着他往磨眼里灌一泡尿。
他只知道吐唾沫。
我不想跳下去抓他了。
让他吐吧!
我攀上了右角院的隔墙。右角院比左角院大,可是没有水塘和假山,只有几十棵老石榴树,绿盈盈地挤了一院子。大少爷光满有一妻和一妾,还有嫡生和庶生的七个女儿,没有儿子。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刘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