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人和女孩平时不露面,她们有自己的厨子和佣人。正院和右角院之间的那道门永远锁着,曹老爷烦她们。光满来正院做事,需要出角院的后门,绕镇街,从门楼进来。我们去找他说事,也要这么绕,我们绕进他的院子的时候,永远能够看见他的挺着大肚子的妻和挺着大肚子的妾。他的妾出身农家,呼女儿的时候常常不提名,只叫:小骚屁l小骚屏!他的妻出身宫吏,父亲是削了职的通判,可这妻也没长一张好嘴,我常在正院里听她在墙那头骚厌骚屁地叫着笑着,她是丈夫的妾真心地逗趣呢i据佣人讲,这院里一男两女三个大人~一直同床,不过妻妾同床比三人同床的时候要多,因为大少爷光满时常一个人在书房里蹈跳,想事,查帐,数钱。大少爷在家业上是很用心的,他不为一个接一个的女儿担心,他可能以为迟早会有一个儿子爬出来,不是从妻的肚子便是从妾的肚子口只要这两个肚子鼓着,他就有希望。他要做的只是在有空儿的时候喂她们i他有空儿的时候不多。
他的书房里黑着灯,有数钱的声音,那是洋钱与洋钱碰着砸着的声音。他在里面数,我在房顶上数。我数到了一千,还听不到完的意思。我又数了一千,我数不下去’了,我觉着洋钱正一落一落地码上房梁,眼看要从天窗里流出来!我料定屋里没有那么多钱,大少爷一遍又一遍是为了听个声音,他会一直重复到天亮口他的妻和他的妾在卧房里哮咏笑。
她们像姑娘一样啄咏笑。
她们一对一挠着胳肢窝里的痒痒肉呢吧?
她们丈夫的手长在她们自己的手上了。
味咏笑!
洋钱一块砸一块。
大少爷没儿子是他的报应。
他的儿子是钱。
曹老爷的屋里也黑着灯,可是屋角那边的小火盆射出一片光,房顶上飘着煮蛤蟆的腥味儿。
禅房里有光,不是油灯,是,一根小蜡烛。光不强,案子上、墙洞里全是佛,泥塑的,铜铸的,木头雕的,大的有真人那么高。看不见夫人坐在哪儿,可是能听见她敲木鱼儿的声音。一下挨一下,敲得很尽心。
她很多天不吃东西了。
她也死不了。
我爬回了左角院。我走得比猫还轻,心里很快活。我知道大路在洗澡,我凑过去想看看他漂在水缸里的头。你琢磨琢磨我看见了什么事情?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想帮助一个姓曹的中国人办一座小火柴场,火柴场还没办成,他已经打熬不住了!
大路站在水缸}r洗澡水淹到他的大腿根。他脸朝着墙,屁股对着水缸旁边的一把木椅,椅子上是一盏大捻儿的铁皮马灯。
墙上动着他的彰子口他在干光棍儿们常做的那件事。
我看着他,一直到他干完。
我看不见他的蓝眼珠,不知道那一刻他的眸子里藏着谁。我扒着天窗的砖壁f泊自己从瓦上往下滑。有一会儿大路让我担心。我担心他把水缸摇翻了,把他和水一块儿泼出去I二少爷的房黑善,没有一点儿动静。我明知不会有收获,还是踞着脚在那边绕了一遭。我的手摸到了天窗上的洋玻璃,很滑。什么也看不见。我闭上眼,觉着少奶奶躺在大花床的床沿上,朝一个人举起了白白的两只嫩脚,那个人朝她走过去,像一只饿狼。
这只狼是赤条条的水淋淋的大路。
我藏在大路的身子里,抓住了伸过来的两只脚,很滑,很软,我扯它们的时候听到了叫声口大路摇翻’r水缸。
我摇塌了这间房。
我觉着我简直就不是个人了。
我是个畜生】男人到了十六岁都是畜生I一天到晚做人,做着做着就得有那么几分钟,你晕乎乎的闹不清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只要不憋得慌,你恨不得给自己一刀,把里面的血都放出来。
放出来,就踏实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你看你笑了。
我知道你明白。
你做过。
谁没做过?
凭什么不做?
这是老天爷给男人安排的一件事。
我忘不了大路站在水缸里的样子。
事后他吹起了口哨。
我跟你说过,这里常有男孩子女孩子跑来联欢。他们弹琴.
念诗,排成几排唱歌,还跳舞。他们想办法安慰我们这些老杂种。我们用不着安慰,我们的日子过得挺好,倒是这些毛孩子有他们自己的麻烦事。你知道敬老院是公共厕所,小杂种们唱完歌,拍拍屁股走人,你猜他们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女厕所那边我不知道,男厕所这边的档板上可多了点儿好东西。
男孩子画了一只厌9他是给自己画的,可留给了我们。
我们不用那个坐桶了。
我们不想看那个东西。它像一只吓人的虫子,张牙舞爪地爬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卫生员有一天用油漆把它糊上。再有半大的孩子们来联欢,卫生员就站在厕所的纱窗底下,一声接一声嘱咐:冲水!冲水里冲水!卫生员是个中年妇女,男孩子从厕所出来,都奇怪地看她。他们怎么能知道她在打草惊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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