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魁有疥毒,身上都流黄水儿了。
二蛋父母是瘫子。
黑牛是六个孩子的父亲。
天水是酒徒。
老荒儿差不多是个傻子。
小更有一屁股债,动不动就登板凳上吊。
十几个人挑不出一个腰板硬的来。二少爷统统把他们叫做社员。他说公社就是家,那么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就是家里的孩子了。他是什么呢?
二少爷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家长。
大路好像是他雇来的一个奶妈。
我呢?
我是一条看家护院的狗。
二少爷对他的孩子们说:人生来是平等的,人应该爱护别人。从今往后,咱们做一样的工,吃一样的饭,挣一样的工钱。
你们不要叫我少爷,你们应该叫我的名字、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好日子在咱们自己乎上。靠老天爷没有用,靠皇帝也没有用。咱们自己靠自己!只要爱工作,爱你周围的人,我们就是幸福的人了,世上有谁能跟我们相比呢生二少爷的昏话谁也听不清楚,听不明白。社员们跟着他的话点头,可是他们的眼神儿就像打量着一个疯子或痴子。花了那么多钱出去留洋,正经的本事没学会,学会了这么多怪念头。
榆镇的人都说曹老爷亏了。
社员们都很听话。
他们骨子里是想占曹家的便宜。工钱不比纸场扇场低,每天还管一顿午饭,还发衣服和别的小零碎,傻瓜才不听说呢。他们卖力的样子给二少爷提了精神。他总是愁着苦着的脸面平展了许多。他偶尔还能露出很轻松的笑容。少奶奶玉楠都没让他这么满足快乐过,是公社安慰了他的谁也摸不透的心了。
他在法兰西一定中了邪了i你说他是怎么回事2乌托邦?
我知道什么叫鸟托邦。
我倒觉着他有点儿像共产党。
对,比共产党糊涂。
对对,比共产党软.
他硬不了。他生来就是软人。他要硬就在外边闯荡,缩回愉镇干什么?再说,他要硬朗,就不关起门来造火柴,早拉竿子当土匪打江山去了!
那时候有出息的都忙着跟皇帝干仗呢!二少爷想静下心来造火柴,他图什么呢?为救几个穷人扶几个废人,值得吗?他还是为他自己,为给他心里那一小疙瘩地方落个舒坦!跟他念佛的妈吃药的爹没两样。
他整天愁,愁天下的大小事情。
真做起来,能把吃饭的筷子捅鼻子眼儿里!
也难怪他喜欢张落废人。
他自己就是个废人。
不过,他的心眼儿可是太好啦】洋人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他老婆的眼神儿也有问题了。
他还公社公社公社!-孩子,老杂种给你一个忠告。
别可怜那些当王八的男人。
他们活该Z纸场在下游,站在古粮仓门槛上能看见讨林后边晾纸用的席棚,还有水车,那是捣纸浆用的。河面上漂满了伐下来的竹子,用它们做的扇子纸和笺子纸在榆镇以外很有名声。它们有劲儿,能做乡试的卷子和衙门的告示,染红了还能包裹小件的贡品。
二少爷选这种纸糊火柴盒,很结实.
,屠场离我们更远,在纸场的下头,隔了五六个水湾.可是杀猪的声音还是能传过来.爬到古粮仓仓房的瓦脊上·,能看见那一片的乌河是红的.屠户们有很多刀,杀猪与杀羊的不同,杀鸡杀鹅又不同,杀老牛和老马用的刀,像一块小案板,很沉。
榆镇最大的刀是铡刀。我做马信的时候,整天用它铡草料。
铡草的时候很轻快,最麻烦的是磨刀,推几下就推不动了,要磨快它得累出一身汗。
自从有r造火柴的机器,铡刀就不是榆镇最沉的刀了。旋木头用的那些刀很宽,很厚,旋不了多一会儿就得换下来磨。大路有一个磨刀用的架子,他不让别人动。他不往磨刀石上滴水,他滴的是油。磨刀石跟榆镇的也不一样,没有月牙弯儿,很平,发黑,像一方紫檀木。大路骑着它磨刀,一推一拉,背上的肉直跳。
他的肉跳得那么厉害,好像皮里包着一群活物。大家都干活,没人理会他口男入里盯着他的背使劲儿看的只有我。我看他是因为我发现少奶奶也在看他。我想知道少奶奶到底在看什么,那个背有什么好看的,有汗。
脊梁沟很深。
没有骨头。
肉上尽是条子,块子和疙瘩。
它们乱跳。
还有什么呢?
少奶奶坐在阴凉地的竹椅上,看着一本书,读几行就抬起头看看工作的人。有时候她放下书,在院子里走,五铃儿为她打着伞。她想帮着剥树皮、捡树皮,公社的人不让她干,要给她跪下来,五铃儿也在一边拉她,她就笑笑走到二少爷那边去。
二少爷跟人拉着一门大锯,锯树段子,很笨,工装都湿透了。少奶奶用绢子给他擦汗,连耳朵根和下巴底下都擦到。二少爷急着干活,又难为情,催她走。他说:别过来了,小心碰着你f他的假辫子挂在仓柱上,自己的头发很短,不到」一作,乱蓬蓬的,落满了木头屑儿。除了脸白,胳膊细,手脚不利索,他的模样和雇工们区别不大。他像个落了难的公子,有点儿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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