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A十年(5)

2025-10-10 评论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说一句“好人一生平安,或者不再受伤”。
  天殇——有种殇,是上天为你准备的
  那一天,王俊生和戚务生看起来像两个死人。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会以为自己是死人。
  因为他俩面前跪了近200号披麻戴孝的人,有老头、有壮汉还有妇女和小孩、白花花一片,高举“心已死、泪已干”一类的布条,哭,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呜呜的低咽地哭,合起来很像古代乐器“埙”发出的声音。从石灰石矿吹来的阴风打得两人头脑有些发木,他们想说什么,喉结上下咕噜了几下,但终于没说。王俊生想对球迷坚强地挥挥手,但做来的姿势就像凭空要在空气中抓点什么,有些莫名其妙;然后,他突然变成一把木工用的曲尺,90度折了下来向前方鞠了一躬,由于动作猛烈,把站得最近的两个球迷吓得惊了一跳。现在想来,中国足球因为在几月几日输给卡塔尔被淘汰出十强赛就有老幼妇孺披麻戴孝长跪不起,是一个时代的幽默。
  戚务生起床时发现枕头上落了一大把头发,吓了一大跳;而王俊生在下午突然感觉嘴里咸咸的,也吓了一大跳。大戚不掉头发是在昆明开始幸福生活之后,王俊生后来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真的呕血,幻觉而已。
  每个人受伤的时候都有不一样。那段时间,大连东方宾馆10楼楼道上常出现一个飘零的身影,在凌晨或深夜。大戚睡不着觉,所以要拎着酒瓶子敲门,“尚斌,喝两口”,“老金,聊会儿”,天天三更半夜的,然后大家就披了衣服起来聊,在烟雾燎绕中直到下一个会议,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每一次都沓无结果。
  被披麻戴孝刺激后,大戚拎瓶酒要与俊生喝酒,俊生按住瓶盖,那瓶“黑牌”威士忌珍藏着直到大戚在红塔赢得第一场胜利后才被“酒干倘卖无”;而高峰却悄悄溜到另一层楼喝了几大口“二锅头”,呛得眼泪花子直冒,骂一声“我靠”,然后给那英打电话说:“老那,我都要被逼疯了”;老金在楼道里转了转,想找队员做思想工作,但整个楼道房门都紧闭着,队员们郁闷得像死人,或者干脆对着外边敲门的老金大喊声“我不在”,老金想了想,踌躇而去。
  有江湖版本,说那一天队内争吵很激烈,是关于“换李铁”的,拍了桌子,骂了娘;但更可信的这不是争吵,而是在渲泄特定的情绪,别人为他争吵的时候,李铁却捂着棉被在房间里睡觉;那个因上了中国队“霉”了运程的东方宾馆女总经理泪眼婆娑;后来做了8848CEO的老榕呢,在口腔溃疡的儿子睡熟之后,写下著名的《金州不相信眼泪》。
  全体都受伤!因为受伤,所以暴力。
  更多的人像训练有素的民兵包围了东方宾馆,“打倒王俊生”、“打倒戚务生”,我清晰地看见,冲在最前面的肌肉最强壮,因为天气冷和肾腺素分泌,密密麻麻有一层激越的鸡皮疙瘩。
  李明回忆:“他们的样子真像要冲进来,人很多,我们都不敢出去”;给小范打起越洋电话,还在早晨的熟睡中的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时他们冲进来打我们,我们也不会还手,因为觉得他们是对的”;而郝海东呢,他只是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就阴着脸披头回房睡觉,因为他感觉扁桃体又有点痛了,那段时间他一受惊吓就会低烧。
  头一天大连城赶制了12万面国旗,但“让金州体育场成为红海洋”的计划却因2比3而夭折,球迷改放鞭炮,为中国队送丧。最暴力的人哭得却最凶,有个体重180斤以上的胶东大汉哭得休克了,他被拖出去1秒钟后,就有另一位更强壮的大汉填补了空缺。
  老金摇头叹息:“为什么在同一条阴沟翻同一条船?魔障,这真是魔障。”
  历史对这一天记录了很多,但遗忘了两个细节:这一天,南勇就坐在主席台上看球,这是他第一次现场看中国队的球;而金州离阎世铎当年插队下乡的地方只有几十分钟路程。4年后,他俩和米卢带着国家队像升天一样出线了。
  输球的时候,真像死了人。
  事情到了两年后,还没有好转起来。
  “九强赛”对于中国队只有一次战斗,申炳浩一次头球砸烂了中国国奥的前程,那场比赛结束后,王俊生只能在4名虎背熊腰的韩国保安扶持下才走进休息室,他摸出手机从汉城给袁伟民打了一个报丧一样的电话:“……输了……”这离甲A开幕那天他给袁伟民条电话报喜时有五年零七个月。
  申炳浩长得那么丑,球也踢得二流,如果在韩剧里,他属于从乡下跑到城里苦拼无果的小角色。但他干掉了中国队,干掉中国队后便在国际舞台上销声匿迹了,零星的消息报道,他在日本J联赛和韩国K联赛中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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