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倾国(36)

2025-10-10 评论

“好你个黑心肝的刘五!好你个无君无父的叛贼乱党!帅爷怎么待你来?我老孔哪些儿对你不起?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高丽贼坯,没有一个好东西!……”
刘兴治面孔涨成猪肝色,冲上去抡开手臂,“噼噼啪啪”抽了孔有德十几个耳光,嘶哑地大叫:“填土!填粪!把他那臭嘴给我填满!看他再骂!”
刘家亲兵一窝蜂拥上去,十多人压住孔有德,往他嘴里塞泥土马粪,孔有德怒吼挣扎,周围的人又喊又笑,乱哄哄地闹成一团。
“砰!”“砰!”四面突然一排火铳震响,院里飞来如雨的铅子,数名兵勇惨叫着倒下,人群惊得乱逃乱躲。刘兴治大喝:“快!跟我冲出去!”
“别动!”“站住!”四面八方一片呐喊,墙头房顶、掀开的天棚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鸟铳手、弓箭手,大门外又冲进来许多兵马,刘家兵勇纷纷扔下兵器,乖乖投降。
刘兴治慢慢倒退,想退进屋从后窗逃走。未到台阶,脚下被人使了个绊子,“扑通”摔倒,一只穿厚底靴的大脚踩住了他的脊背。他用力扭头看,竟是双手还反绑着的吕烈,毫无醉意,望着他冷笑。
刘兴治束手就擒,苦笑道:“这么说,孙帅爷他,他猜透了? ……啊!——”他突然惨烈地大叫一声:两把利剑,几乎同时,一前一后地把他刺穿!吕烈大惊,阻拦已是不及。胸前一剑是孔有德刺的,背后那一剑来自一位不相识的中年军官之手。吕烈连忙说:
“孙巡抚有令,要留活口!”
中年军官阴沉地笑了笑,说:“斩草除根,免留后患!老孔,别来无恙啊?”
孔有德“呸呸”地吐着口里的粪土:“啊哈,沈世魁!早点来多好,我就少遭这份罪哩!呸!呸!这狗娘养的高丽贱坯!……”
倒在地上的刘兴治,按住胸口汩汩出血的伤处,极力抬起上身,瞥了沈世魁一眼,并不理睬,转脸望定孔有德,恨恨地说:“我是高丽贱坯,你也不过是辽呆子,丧家犬!谁又比谁有脸?……”
此刻,后院押出的一串脂浓粉香、红袄绿裙的女人,正打旁边经过,一个个吓得浑身哆嗦,不敢抬头。那个病病歪歪、瘦小得像个孩子的女人突然冲出来,谁也来不及阻拦,她已扑到刘兴治身上。刘兴治胸前的血顿时沾满了她的衣领和面颊,她凄楚地哀叫一声:“五哥——”
刘兴治竭力聚集力量和精神,在唇边弯出一丝微笑:“贞姐,累你受了一辈子苦,真对不起你!可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下辈子报答你……下辈子。”他一直表现得神完气足,仿佛是个正常人在说家常话,清清楚楚送出“下辈子”三个字以后,双目一合,停止了呼吸。
“五哥!——”那小女人肝肠寸断地低声呻吟着,搂着刘兴治的尸体,似乎在哭,却发不出声音,好半天不抬头,不动。等到沈世魁、孔有德、吕烈、耿仲明他们围过来,令人把她拉走时,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众人瞠目相视,一种说不清是恐惧、惊诧还是敬佩、羡慕的复杂感情,突然压到众人心头,很沉重,压得他们都说不出话。孙元化进来了,正遇上这死一样的寂静。
“他……死了?”孙元化问。
没人回答,大家都呆呆地望着那一对拆不散的夫妻。良久,孙元化叹了口气,低声地、像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死了……” 


正月十六,是一年一度的五天海神庙会中最热闹、最隆重的一天,因为这一天是海神庙主神、辅国佑民显灵感应神妃,即人们俗称的天妃娘娘圣诞之期。商民畏之如虎的刘兴治已死,各岛变乱平定,渔民扬帆出海,商船停泊往来一如既往。又因辽东失陷,与朝鲜的参貂布帛贸易改由此处转输;皮岛驻军每年的八十万两饷银也以此处为孔道,一时商旅云集,游人如织,登州恢复了胶东首府的地位而富甲六郡。所以今年的海神庙会格外热闹,登州举城狂欢,趁着元旦、元宵节的余兴,还是过年的那身最像样的穿戴,扶老携幼,拖儿带女,纷纷走迎仙桥,出振扬门,拥向丹崖山。
丹崖山仿佛水发的海参,骤然胖大了许多:各条盘旋至山顶的路上,支出来的那五颜六色的各种棚摊,是它身上的一行行参刺;拥塞在蓬莱阁、三清殿、龙王殿之间那密如簇簇蚁群的香客游人,是它膨胀的参体。嘈杂的叫卖声、呼儿唤女声、说笑打闹声、争吵叱骂声海潮般喧嚣着,其中又透出天妃宫前大戏台上那脆亮高亢的锣鼓响;香火味、酒菜味、柴烟味、尘土味、海腥味,还有汗酸臭、脂粉香,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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