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骂得痛快,骂得绝!还有“棍气”、“秽气”、“浊气”、“瘴气”、“毒气”、“逆气”、“戾气”,甚至命名为“粪气”、“膻气”、“疝气”!至于绰号,更加琳琅满目:“赛黄巢”、“金枪手”、“靠壁鬼”、“黑面豹”、“啮人马”、“泼天罡”、“喉下癣”、“金甲神”、“水棉花”、“假飞虎”……如果都如舅舅之“痰气”、“两头蛇”一样准确,则朝堂上衮衮诸公,尽是何等货色?怎能不一团漆黑?
这表面轻薄、骨子里恶毒的匿名帖,不但极尽嬉笑怒骂之能事,而且着实包藏祸心。吕烈直是想笑,一忍再忍,还是捅出了这个要害问题:
“皇上若是见到此帖,不知作何想?”
徐璜已吃完饭,从妻子手中接过茶水轻轻漱口。妻子忙捧过水盂接去他吐出的漱口水,再交给侍立在一旁的丫环,态度之恭敬,笑容之殷勤,与丈夫的视如不见的冷漠,一齐落在吕烈眼里,又激起他一阵不痛快。徐璜却站起身,说到皇上颇为郑重:
“幸而皇上英明,为此事特地下谕说:‘命司礼监收集焚毁,不许流传,勿再令人见,以全大臣之体面,也表明朕无疑于诸臣!’……如此,则小人辈不能得逞了!”
皇上不疑,难道朝野不疑?今日不疑,难道今后不疑?小人骂小人,舅舅的神态再次使吕烈觉得可笑可鄙,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说了,不说了!小人之辈十恶不赦,都该千刀万剐!……还是说说我们登州的四十五万吧!”
徐璜皱皱眉头:“你向来是从军吃粮、万事不管的人,对这四十五万何以这般牵肠挂肚?莫非拨得款下有你的回扣?”
吕烈冷冷一笑,靠椅背坐定,一声不响地看着舅舅。
徐璜越加慷慨:“如今贪风炽烈,朝野尽然。今日在朝房,不知谁提到一个新城王叔圃,竟然众口一词,赞美不已,大有荐举之意。哼,必是广行贿赂!如此朝政安得不乱!”
他正高谈阔论,守门老仆持一名刺禀告:“老爷,新城王使君候谒。”
徐璜一看名刺,正是他刚才骂的那位王叔圃,登时发怒:“谁叫你乱递名刺?没眼色的奴才!这不是要坏我清白,辱我名声吗?拿鞭子来!听见没有?”他瞪眼冲妻子吼。老仆吓得叩头求饶。吕烈坐在一旁剔牙,仿佛没看见。
丫环取来鞭子双手奉给冯氏,冯氏又双手奉上,胆怯地小声劝说:“老爷息怒,不要气坏身子……”
“多口!”徐璜顺口斥责,冯氏立刻垂头不语。他拿着鞭子反复折拗试软硬,却一眼一眼地看吕烈,嘴里不大连贯地念叨着:“清廉家声,岂容亵渎?……”
吕烈只不做声,毫无劝阻的意思。舅妈硬着头皮小声说:“吴桥王家是大族……我家表姑夫姓王,祖籍仿佛……不是吴桥,便是新城……”
徐璜想了想,沉吟道:“若是亲戚……”
这时吕烈才哈哈一笑:“舅舅,不见面怎知他来意?”
徐璜连忙接过话茬儿:“依你说,是见见他为好?……也罢,传他客厅相见。若有不轨之心,我可不留面子!”说着气昂昂地去了。
吕烈又坐回桌边陪舅母,替她布菜端汤。舅母感激地笑笑,温和得可怜:“你难得回家,不要为我忙累。”
“舅妈,舅舅怎么还是这般形景儿?”吕烈很不平。
“随他去吧。烈儿,你老大不小,到下月初八就二十六岁了。再不求亲成家,惹人笑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说到后来,舅母的声音微微发抖。吕烈不愿引起无儿无女的舅母伤心,但又不愿对柔弱温存的舅母说假话,哼了一声,咬牙道:
“父慈子孝,他不慈我便不孝!若不看母亲面上,我都懒得叫他这声爹!……”
想起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浪荡父亲,吕烈打心底里厌恶。照说男子汉不嫖不赌上不得台盘,但他那样不成器、没皮没脸却世间难寻。记得小时候家里全靠舅父舅母周济过活,父亲竟也心安理得地游手好闲吃白食,好多次把家用粮米银钱偷去赌博输个精光,害得母子在家挨饿,他却又向舅舅伸手。钱一到手,进妓院一住就是半月,无赖至极,填不满的无底洞!舅父舅母仿佛欠他什么情也似的,总是有求必应,真叫幼小的吕烈难解难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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