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又尖又飘,有一点嗲,男的听了会心中一动,但我是女的。我站在生产队的稻草垛跟前,天有点热,但不是很热,太阳有点晒,但也不是很晒,正是放宴时分,大家吃宴或者不吃,宴是指午饭和晚饭之间的一顿,很简单,有时就是一碗粥,或者一碗米汤,但不叫米汤,叫粥水,有时能吃上煮红薯,那就很好。知青不常日吃宴,人人都懒,大家回来就往床上一躺,等着下宴昼队长叫出工。
我不知怎么就站在了稻草垛的跟前,我手搭凉篷,看着安凤美从水尾队那边一跳一跳地奔过来。我在低处,她在高处,她一个土坎一个土坎地降落,相当于从天而降,和她一起从天而降的,还有她手里的两条煎鱼。这件事情现在想起来还是一大奇观。
她降落在我跟前的时候喘着气,我说安凤美你怎么来了,你不出工吗?她冲我笑,笑得有点神秘,她说,你跟我来。于是我跟着她,像一只鸟跟在另一只鸟的后头,扑腾扑腾地,一个土坎一个土坎地往下下,刚到几株芭蕉跟前,安凤美忽然说,不对,要往上走。我问她到底要干什么,她说有好吃的。
一听有好吃的我就开始脚下生风,我跟在她屁股后面往上走,一边惦着她会给我什么好吃的。红薯、芋头、木薯、花生、糖果、话梅、饼干、爆米花,我一样一样地想着,它们就一样一样地浮现在我脚下的坡路上,活香生色。红薯是甜的,黄心红心花心的都好,芋头也好,最好不要是生水的那种,木薯,就更好了,一路上都没看见有人种,花生和糖果最好一起吃,先把糖含在嘴里,再嚼花生,花生的油脂和糖的甜味交相辉映,香的更香,甜的更甜,变成一种绝妙的甜香,比花生糖还要好吃!但吃上花生糖果的可能性太小了,我脚下的坡路又逐一变回了红薯和芋头。
我们停在了后坡的一棵大杨桃树底下,我们在高处,水冲队和水尾队的房屋都在我们的下面,用赵战略的话说,这是一个有利地形,我方能看得见敌方,敌方看不见我方。安凤美把她手上的芭蕉叶打开,两条焦黄喷香的煎鱼出现在我眼前,这简直不像是真的,哪来的鱼,而且有两条之多!我大喜过望,头脑里一片空白,我像一个傻瓜似的问道:这是什么?
知青点的屋后长着五色花,它们色彩俗艳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味,是一种令人厌恶的植物。此外还有许多树,荔枝树、番石榴树、杨桃树、苦楝树,贴着墙根还有马齿苋、车前草和青苔,此外还有野山芋和五色花以及一种类似剑麻的植物,茎叶的顶端是一根又尖又硬的粗刺。
写到这里,我觉得我的笔下出现了一片繁茂的亚热带森林,如同法国画家亨利·卢梭的画,所有的植物壮硕、密集、咄咄逼人,而且还会有一头色彩斑斓的豹子出没其中。这样的景象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在梦里的月色中,一株壮硕的剑麻隐隐发光,安凤美赤身裸体站在剑麻边,她背光站着,全身漆黑,但她身上的曲线轮廓清晰,她的头发一直垂到腰间(她什么时候长出这么长的头发来的呢?)并且从一侧肩膀流泻下来,她全身漆黑,我看不清楚她的脸,但她的眼珠子发出一种柔和的黄光,就像她身体内点着一盏明亮的灯。这种眼珠子放光的形象使人想起某种夜行动物。
这片坡地经常笼罩在一片梦幻的夜色中,它白天的模样没有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我看见安凤美的身体躺在一张大芭蕉叶上,(这张芭蕉叶是从哪里割来的呢?)她双腿曲着,两手放在胸前,一手捂着一只Rx房。安凤美的手软绵绵的,一点都不像练过武功,能赤手空拳撂倒两三个男人的样子(这是她曾经向我吹嘘的),她软绵绵的手被人一拿就拿开了。两个人在月光中晃动,我觉得那应该就是李海军。与此同时,我听见河水流动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地传过来,并且还闻到了空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木瓜的甜味。这两种东西使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幅月下野合图不是发生在我们知青点的屋后,而是在六感河的河边,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李海军身上带着一把小刀,沿岸的大芭蕉叶到处都是,他割下两张,铺在草上,凤美躺在上面,又光滑又干净。这种芭蕉叶天生就是一副美人肌肤,很适合躺在上面。
我发现木瓜的气味不是从木瓜树上散发出来的,木瓜树虽然没有椰子树那么高,但站在树底下同样不能闻到果香,除非是狗。木瓜的气味从凤美的身体上散发出来,这是李海军涂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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