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所做的一切都使她激动。五岁时,她就喜欢跟这位未来的姐夫手拉着手上
街。
后来他说,来吧,到我身边来,我给你物色一个出色的年轻人。她几乎未加任
何犹豫就上了轮船和火车。要知道,即使计算直线距离,从五源城到木西沟,也有
二千七百公里。什么叫荒原?上火车时,她心里只有绿洲。
今天,她仍只想在姐夫这儿静静地坐一会儿。她不想说什么。虽然……虽然…
…虽然,她已经非常畏惧地感觉出,在自己和那位十分出色的泅洋之间,已出现了
一条还隐约不可见的裂纹。她怕它变成裂缝,变成无法探其深浅的沟壑。她害怕。
怕自己。五源城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说她第一个丈夫是个最好的男人,她却没法跟他
往下过。现在,几乎所有木西沟和索伯县的人都看重泅洋。自己却又开始在挑他的
毛病。玻璃上的那条裂纹在嘎吱嘎吱的微响中延长分叉。她不愿意。她不愿意让别
人说她是一个专门挑剔男人的女人。是一个没法跟任何一个男人老老实实过日子的
女人。是一个一刻也离不开男人、但任何一种男人都无法满足她的女人。她自觉自
己不是那样的女人。
她想说,我和泅洋之间没有任何裂纹。没有。
但是……
哦,不要这“但是”……泅洋是个出色的男人。让我静静地坐一会儿。让我恢
复正常。
我也是个真正的好女人。
帮助我吧。我到底怎么了?
垛装完第十二辆马车上的柴火。再使粗麻绳来回倒过五六道,死死地煞紧。大
弟天观对大哥大放说:“这么点事,还非得你亲自去咧?我派个人去办,不就得了?”
肖天放对大弟的劝说,未置可否,只是牙疼似的哼了哼。熟悉他这些年变化的
人,都明白,他虽然没有明确说出什么,但这已然表示,他不改变先前的决定,执
意要亲自颠这一趟。这不是哼,而是他的笑,一种不冷不热,既不想怠慢了对方,
但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缺乏主见的笑。
假如你真的已经十年没见他了,那么再猛地一见,绝对不会认出他来。变化太
大。更加粗矮。臃肿地堆叠在脖梗儿。下巴和额头处的皮肤,油黑地发亮,布满大
小不等的肉疙瘩。他总是剃个光头。头皮刮得生青。常年戴一顶油腻到极点的单军
帽。镇上的人说(哈捷拉吉里村早多少年,就已扩大成了个镇),光这顶帽子上洗
下来的油腻,足够肥三亩地。他承认。由它去。他把帽檐和帽圈的前沿捏一块儿,
让它像鸭舌帽那样,低低地压在无比突出的眉棱上,遮住那一对深陷在肉窝里却又
常在炯炯发光的小细眼。帽子戴得过分地靠前,就遮不住他那肥大得惊人的后脑勺。
更别说他那根好像是一段烧焦了的柱杠的后脖梗儿。
大概是因为体形的缘故,不管出自哪一位名裁缝之手的衣服,穿到他身上,都
好看不起来,总是前边太长后边太短。他索性不讲究穿着。他也没工夫去讲究那玩
意儿。他似乎要所有的人记住,不管他肖天放出过什么样糟心的事,他总还是个老
兵。他这一生是在枪杆子底下滚出来的。故而,他总穿着一套旧军服。人们发现、
因此也认定,天放老叔、天放老爷子、天放大大就只适合穿军服。没错。
他增添一条木头做的腿。同时也就少一条肉长的腿。平日里,他根本不用手杖。
他使唤他那条木头腿,跟使唤爹妈给的肉腿一样灵活自便。只有到正经场合,大伙
都装腔作势,他不得不也跟着装腔作势一番时,才用上他那根用黄姜藤做的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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